她壓低了語調。
林澤秋便教育她:「你好好講話,講清楚點。」
林知夏轉移話題:「你不用擔心這些事情,最近工作忙不忙?我下個月要去香港出差,想帶一位底層技術人員,主管推薦的名單上有你,哥哥。」
林澤秋微微瞇了一下眼,就像他最喜歡用的那個土狗表情包。
林知夏哈哈笑道:「在我們公司裡,大家都很認可你。」
確實。
林澤秋經常聽見一句話——哇,你不愧是林教授的哥哥。
他放下飯碗,慎重地問道:「你去上海出差,江逾白和你一路?」
「當然,」林知夏斬釘截鐵道,「江逾白肯定要去的。」
林澤秋重新端起飯碗。他握著筷子,扒弄碗裡的米飯。
今年是2017年,他們家的生活條件大大改善,不僅住進了寬敞明亮的大房子,兄妹二人的工作也越發穩定——林知夏的表現總是更出色一些。
量子科技公司的用戶遍佈全球,林知夏的收入水漲船高。
她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她了。
上週日,她和林澤秋出門買菜,逛海鮮市場都不注意價格標牌,只會用塑料袋把海鮮直接套走,然後對林澤秋說:「哥哥,今天我們吃一頓大餐吧,爸爸媽媽都沒吃過帝王蟹,我們一家四口一人一隻。」
帝王蟹的單價是多少呢?
那個高昂的價錢,讓林澤秋心驚肉跳。
林知夏付款的時候,林澤秋牽住她的手腕,稍微用了點勁,林知夏就說:「我掙了不少錢,想請你和爸爸媽媽吃點好的……以前在我們家,爸爸媽媽捨不得吃蝦仁水餃,捨不得吃牛肉羊肉魚肉,他們總是會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你和我。」
林澤秋緩緩地鬆開了她的手。
他被妹妹說服了。
那天晚上,他們一家四口就在家裡品嚐了帝王蟹大餐——細膩鬆軟的蟹肉融化於口齒,醇厚香濃的氣息飄蕩於餐廳,久久揮之不去。
生活中偶爾的奢侈消費,竟然能帶來巨大的快樂。
彼時,林知夏還在餐桌上說:「我想帶你們去靠海的城市,衝著海鮮,吃個盡興。」
林澤秋就以為,林知夏這次出差香港,公事第一,私事第二,她會順便帶家人旅遊。
他嘴上沒有明說,心裡卻是很期待的。
*
香港出差計劃被安排在四月上旬。
離開省城之前,林知夏給柴陽打了一個電話。
柴陽近期的變化很大。他經常去省城郊外的一座古寺裡燒香。寺廟的香火鼎盛,常年煙霧繚繞,他坐在一棵老樹下,接聽了林知夏的電話。
伴隨著一陣響遏行雲的敲鐘聲,柴陽開口說:「林教授,江總跟我溝通過了。」
林知夏一語道破:「溝通你離職的前因後果嗎?」
「是嗯。」柴陽講完這兩個字,沉默了幾秒鐘,才說:「林教授,對不起。」
他坐在雨後初晴的泥地裡,濕潤的土壤沾得他褲管微潮。他滿不在乎路人的目光,伸直雙腿,背靠樹幹,像是回到了家鄉的田野上。
天空很藍,他的心飄得很遠,無意中又說了一聲:「對不起啊。」
他盼著林知夏能回答「沒關係」,但她的答覆超過了他設想的上限:「人活著也就短短幾十年,做讓你心安的事,承擔它們帶來的後果。」
她的這句話,包含多重深意,既是天使的福音,又是魔鬼的訓誡。
柴陽含糊地應好,隨即便掛斷電話。
柴陽和林知夏的網絡戰爭持續了大半年,最終以柴陽公開發佈的一則道歉視頻告終。他在視頻裡的表現非常誠懇,不僅對林知夏說了三聲「對不起」,還向她鞠躬致歉。
湯婷婷看完視頻,心思活絡起來,就截取了幾個畫面,並把柴陽做成了一串表情包。
湯婷婷本著「無私奉獻」的精神,在他們的摯友群裡無償分享了這一套表情包,段啟言秒回道:「別把這種混子的照片存在手機裡。」
林知夏附和一句:「哈哈哈哈哈哈哈。」
湯婷婷發給林知夏一顆愛心。
段啟言有樣學樣,也發了一大堆「哈」字,湯婷婷卻區別對待他:「哈什麼哈,你不是在上課嗎?」
段啟言答道:「我剛上完一節課,在辦公室改作業。」
湯婷婷沒再講話。
他們的微信群陷入冷場。
如今的段啟言是省立一中高中部的數學競賽教練。他通過三輪面試,經歷重重選拔,方才拿到了這一份珍貴的工作。
段啟言每月的稅後收入將近兩萬,省立一中還給他分配了一套九十平方米的兩室一廳住宅,這套房子距離學校很近。段啟言的生活變得極有規律——他每天七點起床,在樓下晨練跑步,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就去學校上班了。每逢工作日,他的早中晚三餐都在學校食堂解決,到了週末,他會和湯婷婷出門約會,請她在外面的餐館吃飯。
段啟言和湯婷婷談了幾個月的戀愛,兩人的發展並沒有他想像中順利。偶爾碰到一些棘手的問題,他還要請教江逾白,畢竟江逾白是他好友圈裡第一個訂婚的人。
江逾白教給他四字箴言:「溫柔體貼。」
對於這四個字,江逾白也沒有多做解釋,只讓段啟言自行感悟、自行領會。
段啟言對自己的悟性很有信心。
上週六,段啟言把湯婷婷叫到家裡來,親自下廚,給她做了一桌菜,她剛吃了兩口,就說:「老公,你做飯挺累吧?我給你擦擦汗。」
她一邊用紙巾擦拭他的額頭,一邊盤算道:「你手藝真挺好的,很有兩把刷子嘛,以後咱倆結婚了,你就負責買菜做飯,我公司事多,回家能吃現成的。」
段啟言聽完這話,隨口接了一句:「我學校事情也多。」他強調一句:「我又不是混子。」
湯婷婷勾住他的肩膀,揶揄道:「老師能有多忙?咱倆上高中的時候,哪個老師整天待在學校啊,教務處都沒讓老師坐班。」
段啟言拿他們共同的朋友舉了個例子:「林知夏也是老師,她一天到晚忙得跟個軸輪似的。」
湯婷婷抬起筷子:「你跟她比幹什麼?她是大學教授,有專門的課題組,帶了好幾個研究生,負責國家級的大項目,還要攻克公司的技術難關……」
段啟言從喉嚨眼裡擠出一聲冷笑。
那天,他發火了。
他發火的表現形式就是不洗碗。
湯婷婷壓根沒注意到這一點。
湯婷婷坐在沙發上,和他一起看了一部愛情電影《假如愛有天意》,電影裡的男女主人公被命運捉弄,相愛卻無法相守。湯婷婷被深深地感動了。她哭得稀里嘩啦,最後倒在了段啟言的大腿上,抽噎著說:「好慘啊,男女主都好慘啊,男主竟然瞎了,女主嫁給男二了,我好心疼他們……」
段啟言喃喃自語:「你怎麼不心疼我……」
他歎了口氣:「我是真人。」
電視的背景音嘈雜,湯婷婷沒聽清他的話。她撩起他的衣裳下擺,沒心沒肺地問他:「你嘟囔什麼呢?」
段啟言沒有回答。
從那天起,他整整四天沒聯繫過湯婷婷。湯婷婷也沒有主動找他。他們兩人陷入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冷戰。為此,段啟言特意找江逾白咨詢了一下,江逾白的回答簡直讓他絕望。
江逾白說:「沒關係,四天而已。對方工作忙,你多體諒。」
江逾白到底是什麼狗頭軍師!
他身上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豪門貴公子的驕傲和狂狷。
他解決夫妻糾紛的手段就是直接認輸。
他做生意明明很有一手——江科軟件的發展越來越好,白騏基金的利潤持續走高,量子科技公司的業績蒸蒸日上,但他顯然不是一位合格的情感咨詢師。
段啟言不再請教江逾白。
趁著林知夏在微信群裡冒泡,段啟言連忙與林知夏私聊:「我有個朋友,他女朋友四天沒睬他……」
林知夏馬上反思自己。
她最近確實又忙起來了。
她的量子科技公司得到了業內的一致認可,與公司合作的政府、企業都相當滿意,學術界和工業界對她的關注度很高,相關研究如同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她的論文引用量在短時間內瘋長。
這,就引發了一個良性循環。
學校對林知夏越發重視,還有一群本科生、碩士生希望能拜入林知夏的門下,林知夏甚至收到了同行博士發來的郵件,詢問她是否能提供博士後的工作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