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婷婷把段啟言拉進房門,語重心長地勸導他:「你幹嘛老跟林知夏比啊?二十多歲的人了,不要老是攀比嘛。你好不容易才請到公休假,和我一起來香港,你要學會把心態放平,別總找我吵架。我早就想跟你聊聊了,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家庭。這些肺腑之言,外面的人不會告訴你,只有我,作為你的女朋友才會講實話。」
段啟言被她繞了進去。
他略顯遲疑:「男人不能吃軟飯,更不能做混子,事業最重要。」
湯婷婷請他坐到床上。隨後,她蹺起二郎腿,又攬住他的肩膀,像個老幹部一樣引導他:「小段啊,你的想法,不要太極端嘛。我什麼時候讓你做混子了?我是想讓你更顧家……我帶你出來見朋友,你給我留點面子唄,不要老是和林知夏比來比去。林知夏可是我的頂頭上司,你計較那麼多,我多難做啊,你換位思考一下。」
段啟言隱約有些認可湯婷婷的說法。
湯婷婷再接再厲道:「你看啊,我們公司過兩年就要上市了,我是硬件部門的組長,你呢,就是一家上市公司核心部門的組長老公,還是省立一中的競賽班老師,你的心胸是不是應該寬廣點?」
段啟言冷冷一笑:「聽你這話,我現在的心胸不夠寬廣?」
湯婷婷發出二聲調的「哎」,又問:「老公,你怎麼又鑽進死胡同了?」
段啟言摘下頭頂的帽子,湯婷婷捋了一把他的頭髮。他脫下運動服外套,湯婷婷又搓了搓他的胳膊。他上中學時經常去操場上玩耍,哪怕正值三伏酷暑,他也敢頂著太陽踢足球——常年被陽光暴曬,導致他的膚色偏深。湯婷婷卻很喜歡那種色調。
她雙手圈住他的上臂,又按又揉,他的肩膀忽然繃得僵硬。兩人維持了幾秒鐘的靜止狀態,他才支支吾吾地低聲說:「現在不行……我想等到結婚以後。」
湯婷婷爆發出豬叫般的爽朗笑聲:「我靠哈哈哈哈哈哈哈段啟言你怎麼搞的,扭扭捏捏的!我沒給你灌輸過這方面的想法啊。」
段啟言陷入沉思。
她還在津津有味地講述:「我想起來了,你初中就是這個調調,那會兒班上不是有人傳我倆的謠言嗎?哈哈,我們在《變遷》那個舞台劇裡演一對夫妻,別的同學就說我和你是一對劇組夫妻,將來鐵定會談戀愛。你聽完同學的話,氣得要死,臉紅得滴血。」
她躺在床上:「時間過得真快,這一晃眼,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們都長大了。」段啟言感慨道。
他躺到她的身邊,而她喃喃自語:「是啊,大家都長大了。」
*
這天下午,誰也沒有去長洲島。
團隊內的所有成員都待在酒店的房間裡,林知夏還換了一身睡裙,坐在茶几邊上,充滿儀式感地端起酒店送來的一碗紫薯鮮奶西米露,她嘗了一小口,連連讚歎道:「好喝好喝。」
江逾白湊近她:「有多好喝?」
林知夏正準備把勺子遞給他,他已低頭親吻她的唇角,還說:「真甜。」
他們之間的距離僅有幾厘米。林知夏視線下移,就望見他滾動的喉結,半遮半露的鎖骨,衣領內若隱若現的平滑肌理。林知夏加快呼吸,又聞到他身上的清淡香氣,她突然口乾舌燥起來,仰頭狂飲那一碗西米露。
江逾白提醒她:「小心嗆到。」
她放下手中的瓷碗,直接撲進他的懷裡。
「你抱抱我。」她撒嬌道。
林知夏撒嬌的本領堪稱一絕。
江逾白單手攬著她的後背,她就向他吐露道:「上週五的晚上,我在家裡冥想,整理了一遍我以前的記憶。我總算搞清楚了,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很喜歡你了……」
江逾白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迎接林知夏勾魂攻心的甜言蜜語。但她還沒講出下一句話,她的手機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手機屏幕顯示出香港本地大學某部門的座機號,林知夏絲毫不敢怠慢,立馬按下了接聽鍵。
她的聲音在這一瞬間變得很沉穩端莊。
來電人是一位大學教授的助理。這位助理的普通話並不標準,發音也稍有卡頓,林知夏乾脆和他講起了粵語,雙方的交流果然更加順利——唯一的不足之處在於,江逾白聽不懂林知夏在說什麼。
林知夏掛斷電話以後,就做了江逾白的粵語翻譯。她把通話內容完完整整地轉述一遍,又很認真地安排道:「明天我帶著同事去開講座,然後找他們的領導聊天。你去你的金融辦公室開會,到了晚上,我們在大學校園的門口匯合。」
江逾白調侃道:「兵分兩路。」
「嗯嗯,」林知夏點頭,「白天解決完工作,晚上我們還可以一起逛街。」
*
第二天一早,林知夏和她的同事們就去了香港本地的一所著名大學。他們在一座盛大的禮堂內開了一場講座,與校內的師生們交流量子科技公司的學術背景與商業模式——這場講座非常成功,到了最後,全場都在鼓掌,可謂氣氛高漲。
林知夏趁熱打鐵,與學校的管理層商定了「四校聯合研究組」的合作協議。學校方面也積極地響應了她的計劃,願意配合一切學術工作,只不過,合同的具體細節還要反覆推敲。
出差第一天,就能得到這樣的答覆,林知夏已經相當滿意。她帶著同事們離開校園,開開心心地走在校外大街上,此時將近傍晚六點,夕陽沉落,街邊的飯店招牌飽含港式風情,飯菜的香味也飄蕩在廣闊的天地間。
林澤秋狀態放鬆。他舉起手機,朝著遠處拍照。
此時,他們穿過了一片老式街區,前方還有一群遊客輕聲抱怨道:「滾犢子吧,這蟑螂會飛啊?」
林澤秋的手機屏幕裡隱隱出現了一個黑點。腦內的潛意識讓他後退了一步,而黑點卻離他越來越近,伴隨著一陣「嗡嗡」的展翅飛翔聲。
他聽見林知夏的語氣裡透著一絲驚奇:「這只蟑螂真的好大,是我見過的最大的蟑螂。」
湯婷婷笑著取了個綽號:「蟑螂巨無霸!」
林知夏也笑了。
她們怎麼笑得出來?!
林澤秋先前就聽說過南方的蟑螂又大又強,但他沒料到自己正式出差的第一天就會親眼目睹昆蟲飛舞,他的雙腿猶如灌鉛般沉重,就連洛櫻都察覺了他的狀況。
洛櫻問他:「你還好嗎?」
林澤秋守口如瓶。
此時的天色越發黯淡,五光十色的霓虹燈招牌點亮了一條長街。林知夏和湯婷婷手挽著手走向一家粵式料理店。她們站在一扇櫥窗之外,認真研究貼在玻璃上的招牌菜單,流動的彩光斜照在她們的臉上,營造出繁華綺麗又世俗的美感,就像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港片取景現場。
洛櫻鬼使神差地掏出相機。
她的攝像頭對準了林知夏。
她打開了攝像功能,林知夏似有所感。她回頭望著洛櫻:「你在拍我嗎?」
洛櫻按緊相機的金屬殼,指甲的外圈略微泛白。
林知夏忽然提議道:「我們拍一個長一點的視頻,讓所有同事都入鏡,就從我和湯婷婷開始,怎麼樣?」
眾人紛紛說好。
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腳步或快或慢,夜空被一塊又一塊的招牌遮擋,洛櫻深陷這一片熱鬧繁華的市肆街衢。她靜靜地站在原地,週遭的喧鬧不屬於她,相機顯示屏裡的林知夏透過鏡頭與她對望。
林知夏穿著一條淺米色套裙,裙擺和長髮都挑染了燈光。她的髮絲黑亮柔順,尾端帶著天生的自然卷,膚色雪白柔潤,身段凹凸有致,就連落在地上的側影都宛如一副素描——完美主義者畫出的素描。
她又喚道:「學姐?」
洛櫻大學畢業之後,出國讀博,與林知夏保持了通話聯繫。每一次洛櫻接起電話,林知夏都要先喊一聲「學姐」——這個稱呼被保留到了現在。
相機的屏幕僅有巴掌大,這樣狹窄的方寸之地,根本困不住洛櫻的心情。她一遍一遍地回想林知夏和她討論數學時的語氣,林知夏的名聲、理想、愛好、煩惱……數不清的碎片匯聚在一起,拼湊出一些既模糊又清晰的特點——多麼矛盾,就像洛櫻此時此刻的處境。
洛櫻仍在拍攝林知夏。但她垂眸看著地板,掌心微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