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這一邊,蘇喬撒謊道:「我向宋小姐的父親推薦過你的作品,你應該不介意吧,陸明遠?」
陸明遠罕見地回答:「謝謝。」
蘇喬差點以為聽錯了。
陸明遠又說:「這次競價的總交易額是多少?我想在將來,把這筆錢還給你的父親。」
宋佳琪雙手拎包,落落大方道:「陸先生,無論投資人是誰,花了多少錢,他都是真心想讓更多人見到您的作品。您也值得被這樣對待。」
宋佳琪之所以願意為蘇喬圓謊,都是因為蘇喬說,她很仰慕這位年輕英俊,充滿才華的藝術家。作為畫展背後的投資人,蘇喬擔心這種金錢關係,會影響她和陸明遠的感情發展。
蘇喬言辭懇切,宋佳琪信以為真。
她還為蘇喬的樸素打扮找到了原因。
和蘇喬不同,宋佳琪從未涉足商業競爭。她的世界和蘇喬格格不入,而她自己感覺不到。
畫展尚未結束,陸明遠去休息室拿到了錢包。隨後,他再次離開畫廊,走向附近的酒吧,蘇喬緊跟著他,像個甩不掉的尾巴。
酒吧的招牌並不起眼,門口往前,是一道石階樓梯。樓梯通向底部,酒吧被修建在地下,或許是因為沒到深夜,此時的樂聲悠揚動聽,稱不上激烈。
蘇喬拽了一下陸明遠,道:「我請你喝酒。」
陸明遠拐彎抹角地拒絕:「我剛才回畫廊,是為了拿錢包。」
蘇喬佯裝聽不懂:「你喜歡朗姆酒嗎?這裡的雞尾酒品種好多……」
他們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椅子和靠背都是深紅色。橢圓形吊燈從天花板上垂落,發出看似明亮、實則昏暗的淡光。
桌上還有精巧的燭台,內置燃燒的蠟燭。蠟燭高約兩厘米,形狀矮小,光芒躍動,陸明遠低頭的時候,那燭火便在他眼中閃耀。
蘇喬雙手托腮,凝視著他,輕歎了一口氣。
陸明遠問道:「你想要雞尾酒?」
蘇喬點頭:「對啊。」
她表現得像個新手:「雞尾酒一定比葡萄酒好喝吧。」
陸明遠既不肯定,也沒否認。他說:「我的介紹,都是廢話。你自己試試。」
蘇喬隨便點了一杯名字最複雜的。她很快為自己的選擇感到驕傲,剛剛嘗過一口,就有龍舌蘭的香氣,冰塊的刺激,甘冽的辛辣酒味,充盈了她的唇齒。
「好特別,」蘇喬言簡意賅,「我喜歡。」
她端起酒杯,又說了一句:「我也喜歡你……」
陸明遠放下了手中的伏特加。
蘇喬輕聲補全道:「你的作品。尤其是那座雕像。基座是金字塔形的構造,我蹲在旁邊研究了,馬蹄都被你精雕細琢過。」
她叼著吸管,視線下移,眼睫毛濃密捲翹,像是彎曲的蝶翼。她的膚色很白,白裡透粉,燈火中更是明顯。天光照不進地下酒吧,她恰如一朵沒有刺的玫瑰。
陸明遠想起林浩的話。
林浩說,像小喬那樣的女孩子,都要給你上門服務。
陸明遠喝了一口酒,道:「雕像一直被我放在地下室。」他試探一般,隨口說道:「我打算賣了它。」
蘇喬附和道:「賣了好。你出名不久,需要收藏家的追捧。」
陸明遠出爾反爾道:「那還是不賣了。」
蘇喬隨機應變道:「你的第一個巨作,自己保留,有紀念意義。」
陸明遠撥開桌子正中央的燭台。他的手指搭在桌面上,骨節分明,修長勻稱,不過殘留幾道疤痕。當他還是一名初學者的時候,鋒利的刻刀經常讓他長教訓。
他對蘇喬說:「我怎麼做,你都能找到理由。」
「給你留個念想,」蘇喬用吸管攪拌冰塊,意味不明道,「我們分開以後,你就找不到像我這樣反應迅速,體貼入微的私人律師了。」
「分開」兩個字,被她念了重音。
陸明遠置若罔聞,只低聲道:「你將來再工作,別住在僱主家裡。」以他之見,蘇喬的行為涉險。她的防範心理很弱,沒人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
蘇喬卻說:「嗯,我住進來,是因為主人是你。」
第9章
酒吧播放的音樂依舊婉約,不過聲調逐漸變低,間雜著別人的談話聲。陸明遠沒有平日裡的悠閒心思。他全部的關注點,都放在了蘇喬身上。
他道:「如果我沒記錯,我認識你才一個月。」
蘇喬點頭,表示贊成。但她隨後又說:「時間不是唯一的衡量標準。我出國之前,向別人打聽過你……」
陸明遠點了他最喜歡喝的酒——伏特加、乾薑水和冰塊的混合物。他喝了兩口,方才接話道:「打聽我的性格和習慣嗎?」
指尖敲了一下玻璃,冰塊也在晃動。陸明遠推開酒杯,調侃蘇喬說過的話:「你確實反應迅速,體貼入微。」
蘇喬道:「別人告訴我的話,都不太可信。據我觀察,你就是一門心思撲在專業上,不太在乎別的東西……」
她不再喝酒,只是握緊了杯身:「我能不能買一幅你的畫?不要成品,草稿也行。我保證會妥善保管。」
或許是酒吧營造的氛圍太好,又或者是蘇喬的態度極其誠懇,陸明遠答應道:「我不想收你的錢,你自己去地下室挑。」
陸明遠是一個誠實守信的人。當天晚上,蘇喬和他回家,他帶她去了地下室,打開一道不起眼的鐵門,藉著一盞節能燈的微光,蘇喬驚訝地發現,牆壁上掛滿了風格各異的油畫。
角落裡堆砌著廢掉的草稿紙,砌磚一般,摞成了好幾塊。他們兩個人就像是踏進異世界的遊客,穿梭在幽深陰冷的地下室,為那些獨特的風景頻頻駐足。
陸明遠道:「你是第一個進地下室的客人。」
他嫌節能燈不夠亮,自己帶了一個手電筒。白光打過來的時候,蘇喬摀住雙眼,會意道:「除了我以外,你沒讓別人進來過嗎?那對我來說,今天是值得紀念的一天。」
她沒和陸明遠客氣,轉遍了整個地下室,甚至探查了小房間。最後,她蹲在一排木櫃前,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雕像,借光把玩了一陣,卻捨不得放手。
不過是一條石雕的小金魚。
蘇喬摸了摸金魚的尾巴,實話實說道:「惟妙惟肖,活靈活現。他們說你是天才,陸先生,你不是浪得虛名。」
她仰起頭,看著他:「我看中了這條金魚。那些油畫,我都不要了。」
陸明遠略微俯身,用電筒照了一下,不以為然道:「這是我為了練手,花一天完成的東西。」
蘇喬抬手搭上他的肩膀——這其實是她的習慣性舉動。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防範心理,沒有陸明遠強。
她和陸明遠近距離交流:「靈感這種東西,稍縱即逝,你以為我不懂嗎?你用一天時間做出的小金魚,我看了就很滿意,比拍賣會上的那些……」
蘇喬猛然剎住了嘴。
她意識到自己,差點就說漏了話。
這種情況,很多年都沒出現過。
那條小金魚不知道是用什麼石頭雕成的,觸感溫潤,紋理細緻。握在掌中時,能被人感知形狀,就好像它是一條真真正正的魚,此刻就徜徉在你手心的大海裡。
蘇喬握著它,在心底反思。她在陸明遠面前,是不是過分的喜怒形於色,或許是因為他反應冷淡,她才會愈加熱情——她在別人面前,可不是這幅樣子。
陸明遠的父親就是蘇喬爺爺的助理。爺爺在世時,最信任的人只有兩個,第一是他唯一的助理,第二便是他的大兒子。他活了一輩子,疑心深重,極力掌權,任人唯親,兼任董事長和總經理,以至於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發生之前,集團內部的絕密檔案,都被他一個人把控。
億萬資產,數不清的身家,錯綜複雜的人脈網,足夠讓一個人看淡親情。
但是陸明遠和自己這層關係,蘇喬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捅破,當然紙包不住火,陸明遠總有一天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