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並非現在。
雖然他捕捉到了重點,詢問道:「什麼拍賣會?你說話說一半,憋著不難受麼。」
蘇喬抱膝不語。
陸明遠叫了她一聲:「小喬。」
蘇喬發現,如果她不理他,他就會這樣叫她了。出於某種心理,她更不想說話了。
結果陸明遠沒再念「小喬」,他有意無意地威脅道:「你不說話,就把小金魚還給我吧。這條金魚寂寞太久了,需要一個話嘮的主人。」
蘇喬爭執道:「我平常也不話嘮啊,你就是不想把小金魚給我吧?」
地下室密不透風,沒有一扇窗戶。不過這一間密室的地形特殊,與上方的陽台僅有一層地板的間隔,倘若是在絕對安靜的環境下,完全可以聽到地面的聲音。
深夜萬籟俱靜,須臾之後,隱隱傳來幾聲試探的狗叫。
蘇喬正欲說話,陸明遠卻伸出手,碰到了她的脖子。有那麼一剎那,她屏住呼吸,摸向自己的口袋,但是很快,陸明遠的手往上移動,最終摀住了她的嘴。
他靠近她的耳朵,低聲道:「你聽。」
聽什麼?她問不出來。
陸明遠如同劫犯,直接坐在地上。他懷裡抱著蘇喬,同時將她捂緊,蘇喬確定他心如止水,因為她沒從他的臉上看出任何神態改變。
直到頭頂上方不遠處,傳來一種,類似於鞭子抽響的聲音。
他的神色終於崩裂。皺眉,低頭,疑惑不解,在她耳邊無聲地歎氣。
氣流劃過她的耳尖。她憑借直覺,心跳加速,越發靠近他的懷裡。她將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因為深知陸明遠不會在這個時候推開她,她更加放肆,在他肩頭蹭了一下。
可能過了很久,久到蘇喬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腿部血液循環不暢,變得又酸又嘛,陸明遠才開口道:「你聽見那個聲音了?」
蘇喬咬字極輕道:「聽見了。是誰在用鞭子嗎?」
「不,」他說出的話,讓人後背發涼,「是裝了消音器的手槍,打出了一顆子彈。」
第10章
蘇喬抓緊陸明遠的袖子,似乎被他的話嚇了一跳。
她問:「誰會帶著手槍來找你?你仔細想想,得罪什麼人了嗎?」
陸明遠否認:「我能得罪什麼人。」
他扶著木櫃站了起來,聽到室外傳來警車的鈴聲——周圍有人報警了。陽台逐漸變得嘈雜,林浩牽著狗站在院子裡,向警方匯報他的所見所聞。
天幕早已黑透,林浩提心吊膽,斷斷續續地複述道:「我當時在客廳,我家狗在院子裡,它忽然叫了起來。先生,如果你也養過狗,你可能會懂得分辨狗叫。」
他省略了形容詞,直接奔向主題:「我從窗戶裡看到,有個穿褐色衣服的男人翻牆進門。我向你們保證,他戴著黑色頭套……」
林浩最後說了一句:「然後我就報警了。」
話音未落,陸明遠和蘇喬雙雙出現。
警察的盤問持續了半個小時,可惜他們一無所獲。現場沒有人員傷亡,沒有財物失竊,陸明遠也沒遭受惡意威脅,所有人都講不出前因後果。
戴頭套的男人消失在監控範圍內。這件事,很可能會不了了之。
送走警察後,陸明遠坐在了門前的台階上。他伸直一雙長腿,視線延展到遠處,夜空中星盞明亮,能照到看不見的地方。
蘇喬陪他坐著,仍然保持距離。兩人不復地下室的親密,畢竟當時狀況緊急,情有可原,當槍鳴銷聲匿跡,他們的關係好像回到了原點。
林浩家的邊境牧羊犬就趴在蘇喬的腳邊。蘇喬雙膝併攏,彎腰去摸這隻狗的腦袋,它安靜地接受撫摸,而它的主人卻忽然發話:「陸明遠,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誰知道那人是神經病,還是什麼兇殺犯?警察不是說了,明天還要聯繫你。」
陸明遠靜坐片刻,忽然道:「這裡的房子都有好幾十年了,社區老,地方偏僻,到了半夜,街邊都是操天操地、神志不清的酒鬼。偶爾有人翻牆進來……」
他頓了頓,近似安撫道:「說得通麼?」
「通個屁!」林浩拿出打火機,隨手點燃一根煙,「哪個酒鬼會戴頭套?哥們,不是我嚇你,我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他屏息抽煙,罵了一句髒話:「去他媽的大城市,還不如住在鄉下。」
「哪裡都他媽一樣,我在鄉下聽過槍響,」陸明遠實話實說,「家家戶戶都有獵槍。」
林浩熟悉他的經歷,脫口而出道:「就是你剛來的那會兒,你爸爸把你放到鄉下的朋友家……你跟著他們打過獵,也算見過世面。」
他接著說:「反正我覺得,這事兒不簡單,你自己看著辦吧。」
蘇喬來找陸明遠之前,就知道他只和幾個人關係近——這些人裡,包括林浩、江修齊、以及他在鄉下的朋友。
但是哪怕面對林浩,陸明遠依然有所保留。蘇喬初步判斷,陸明遠不打算對任何人坦誠,他總有自己的想法和計劃。
夜半時分,家中燈盞盡滅。
陸明遠正對著電腦屏幕,審視一封來自他父親的郵件回復。他很少主動聯繫父親,今日算是破天荒。
不久之前,父親放了他的鴿子。陸明遠得知父親一切平安以後,再沒有反饋任何信息,而今,他提到了今晚的不速之客,以及陽台上那一聲莫名其妙的槍響。
父親回答道:「我在意大利的朋友家做客,這是目前為止最安全的地方。HS集團找到你頭上了嗎?你來意大利吧。咱們商量商量,要不要回國。」
郵件中的「HS集團」,指的就是宏升集團,也是父親工作大半輩子的地方。宏升集團的董事長在今年一月車禍去世,隨後他的長子宣佈暫代總經理一職,由於眾多高管來自家族內部,宏升的諢名便是「蘇氏集團」。
董事長在職期間,並不滿足於合法經營。他開了幾家掛名藝術品公司,與境外團隊合夥走私,在拍賣會上大量洗錢,做了數不清的假賬——陸明遠清楚地知道,他的父親是協助者。
因為父親曾經試圖拉攏他。
父母早年離婚,陸明遠被送出國。他在寄宿學校長大,每逢學校放假,就借住在父親的朋友家,跟隨幾個叔叔打獵、釣魚、騎馬,一度想活在原始森林裡。
他的文化課成績不好,數學和法語尤其差。只在藝術上表現出色,收到了老師的熱情鼓勵。選擇大學的時候,他問過父親的意見,直到那一刻,陸明遠的父親才知道,原來兒子喜歡搞藝術。
父親對他大力支持。
緊隨其後的,便是一番坦白和剖析。
可惜陸明遠無法接受。他和父親大吵了一架,大約有兩年毫無聯繫,雙方關係不冷不熱,處在一個幾乎崩斷的臨界點。
其中的彎彎繞繞,他不能和林浩說,也不能告訴江修齊。況且父親一向行事隱蔽,極少和陸明遠見面,他對親生父親的瞭解,可能比不上事務所的律師。
陸明遠的思緒亂七八糟,臥室房門又被人敲響了。
他回頭,見到蘇喬。
蘇喬抱著被子,道:「喂,你這裡空間挺大的吧。」
陸明遠反問道:「什麼意思,你想睡這間臥室?」
蘇喬毫不客氣地進屋,用腳勾過門,「啪」的一聲關上了。但她並沒有走過來,她只是站在門後,敘事一般平靜道:「那個戴著頭套的男人,今晚還會再來嗎?我想了想,和你待在一起更安全。我不準備睡覺,我來守夜吧。」
陸明遠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我帶你去林浩家,他們家也有空房間。晚上睡覺,你把窗戶和房門反鎖,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國。」
單從語氣來講,他沒有半點留戀。
蘇喬拒絕道:「林浩是目擊者之一,你確定他們家是安全的?對方的來歷,我們都說不清,而且他什麼都沒做,只是打了一顆子彈。因為裝了消音器,只有二十米之內能聽到槍響,我懷疑他在示威,你有什麼懷疑對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