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安柏聳肩,坦白道:「是啊,大小姐知道這個消息。」
言罷,賀安柏給她端來一杯熱水,經過前廳的時候,他瞥了一眼電腦屏幕。
蘇喬沒等來他的回復,已經有些發火了,打出一長串的問號,後面跟著一句:「你人呢?」
賀安柏趕忙回答:「我在給沈曼倒水,她剛剛說胡話來著,什麼撞死不撞死的,怪滲人的。」
手機屏幕微微發亮,被蘇喬攥得很緊,她思索片刻,發出一個消息:「你把完整的夢話告訴我。」
賀安柏記不清了。
何況沈曼說得不明白。
他無奈地歎息一聲,搞不懂所謂的豪門爭鬥。別人家的兄弟姐妹們,多半都是相親相愛,彼此扶持,要不然也是互不干涉,各走各路。
怎麼到了蘇喬他們家,不是不得好死,就是不得好活。
蘇喬聽不見賀安柏的心裡話。她深吸了一口氣,坐在柔軟的大床上,隔著一道磨砂玻璃,觀望陸明遠洗澡。
水聲嘩然作響,迫使霧氣蒸騰。
沒過多久,出水的蓮蓬頭被關停。陸明遠站在隔間處,直挺挺地立了一會兒,身影頎長挺拔,有千萬般好看。
蘇喬掐表等待,意圖把握時機。
早在陸明遠走進浴室之前,蘇喬偷偷拿走了所有毛巾。他們共住一個套房,她不應該打擾他,可她就是心有餘悸。
她聽見陸明遠問道:「你在外面嗎?」
「我在呀,」蘇喬踢響了床頭櫃,格外誠懇道,「我剛才就過來了,想找你說話。你不是讓我坦白嗎,我考慮過了,你有任何問題,我都會端正態度,認真回答。」
陸明遠果然中計。他說:「你先出去。下次進門前,請敲門。」
蘇喬答應了,說了一聲好。
但她隨後又問:「你的毛巾在床上,要不要我遞給你?」
陸明遠扶著洗手台,手指用力,骨節有幾處泛白。
他極度煩躁。
而他甚至不知道,這種狂躁從何而來。
第18章
蘇喬沒等到陸明遠的許可,也不敢貿然闖進浴室。倘若招來厭煩,她就得不償失了。
「我打算出去了,」蘇喬體貼道,「你放心,我習慣隨手關門。」
陸明遠可能有逆反心理。
蘇喬向他告辭,他反而提議:「等一下,你剛才不是說,要幫我拿毛巾?我沒聽錯吧。」
你怎麼會聽錯呢——蘇喬在心裡回答。她格外雀躍,歡欣,自認為撥雲見日,因為她和陸明遠沒有繼續僵持。
浴室的玻璃門被打開,蘇喬將毛巾遞了進去。
不出意料,陸明遠碰到她的手指。
但也僅此而已。
她的視線被門擋住,蒸汽外洩,水霧瀰漫,像是在陰雨天的湖面上泛舟,看不到一星半點的景色。
蘇喬妥協,正式告別:「我回臥室了,你早點休息。」
陸明遠忽然通知道:「我後天動身去威尼斯。」
他穿好衣服,拉開側門,狀若平常地出來了。毛巾還掛在他的脖子上,半濕半干,沾著水珠,於是他的純棉T恤也濕了一塊。
蘇喬拿起另一塊毛巾,蓋住了陸明遠的頭髮。他實在太高了,所以她站到了床上。
「你要吹風機嗎?」蘇喬道,「我房間裡有。」
她比陸明遠更早知道陸沉去了威尼斯。因為羅馬旅館出了事,那隻老狐狸擔心自己行蹤暴露,很快轉移了陣地,投奔另一位朋友。
他不要錢財,也不要名利,只想安穩度日。至少從表面上看,陸沉是這個意思。
陸明遠沒有父親的老辣狠厲。他向蘇喬透露道:「我不用吹風機。後天早晨,我坐火車去威尼斯,你留在羅馬等我。你不是有兩個助手嗎?你和他們待在一起,會更安全。」
「你留在羅馬等我」,這七個字,已經是表情達意。
蘇喬卻道:「你能不能帶上我?」
「不可能。」陸明遠回答。
他背對著她,站在落地鏡的旁邊。附近有一座五斗櫃,頂端放著一把刻刀,刀身緊挨著一個盒子——蘇喬這才注意到,盒子裡放了東西。
她瞥了一眼,心中想笑。
竟然是那條她以為陸明遠會扔掉的,被他嫌棄了不止一次的手鏈。
蘇喬又問了一句:「那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回國?我不想和你分開太久。」
這一回,陸明遠默不作聲。
蘇喬及時退出,關上他的臥室門:「我不會為難你,晚安。」
燈光愈漸幽暗,房間裡只剩他一個人。他坐在床邊,沉思到了半夜。
六月中旬,歐洲尚未進入夏令時,國內和意大利有六個小時的時差,北京正處於朝陽明燦的清晨,藍尾巴的灰喜鵲棲在枝頭,發出十分清脆的叫聲。
樹葉結了露珠,向下滑落,砸在臉上,致使面部一涼。
葉姝抬頭向前看,拿出一塊手帕,給自己擦臉。她和蘇展並肩而行,還有一條烈犬相伴在側。
晨光尚且熹微,天空一半黯淡,一半明媚。花園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腳步聲也輕不可聞,葉姝率先開口道:「爺爺在世的時候,最喜歡的孩子,不就是你嗎,大哥?咱們不要擔心一件還沒發生的事,就算蘇喬拿到了遺囑,那封遺囑上,寫的也是你的名字。」
蘇展笑而不語。
他牽著那條兇猛的大狗,停在一棵枝繁葉茂的榕樹下。
晨間散步是他的習慣。但他很少繞到這裡。
朝霞是一位細緻的裁縫,為他裁出斑駁的倒影,映在近旁的溪流中。他鼻樑高挺,目光深邃,符合標準審美,話卻說得讓人膽寒:「我十歲那年,養了一條狗,被蘇喬的父親派人毒死了。後來我進入公司,負責新項目,正好和蘇喬家的業務撞上……他們家的人,活得像狗,咬上就不會鬆口。」
手下的烈犬低著頭,繞著榕樹的樹根,聞來聞去。
蘇展鬆開了狗鏈,放任他的寵物四下逡巡,探查領地。
葉姝退後一步,有些害怕。
蘇展側目看她,舉止斯文,整理袖扣:「我放狗咬過蘇喬,她和你一樣,嚇得臉白了。」
葉姝輕笑,接話道:「然後呢,你的狗就被叔叔弄死了。」
「是的,」蘇展拍了一下榕樹的樹幹,「我親手把屍體,埋在了這棵樹下。」
好在他很快就找到了替代品。
這便是有錢的好處——憂愁和牽掛不會持續太長時間,金錢和權勢帶來的五光十色能教會你如何治癒自己,進一步發現更好的東西,更廣闊的天地。
蘇展望向遠處,隨口道:「你知道我們集團的管理模式有問題吧?中央集權,絕對控股,決策偏向高層,期權分散給了優秀員工,假如長輩們喜歡團隊合作……你猜我會不會和蘇喬爭得頭破血流?」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
葉姝扶了扶頭髮。
她紮了一個巧妙的髮辮,綁著鎢金髮飾,每一寸都透著精緻。她就站在溪流邊,觀賞模糊的倒影,自認為很幸運,並將一直幸運下去。
「假如爺爺讓你和蘇喬好好相處,你就會寬宏大量,做一個好哥哥嗎?」葉姝笑著反問。
「我不會,你也不會,」蘇展回答,「上一輩就有恩怨牽扯,到了我們這一代,憑空消失,你覺得可能嗎?」
葉姝攏了攏衣襟,道:「我懂,大哥。」
她話音未落,蘇展便笑道:「嗯,妹夫來找你了。他今天算是有心。」
順著蘇展的視線方向,葉姝看到了自己的未婚夫。
顧寧誠今日做一身休閒打扮,和平日裡有些不同。他並不是一個人獨行,旁邊還跟了一位女僕——那是蘇家新來的員工,年紀輕輕,面頰紅潤,笑起來有兩個梨渦。
她穿著保守的衣服,頭髮全部盤起來,固定到腦後,如同酒店的迎賓小姐。
即便如此,她依然和顧寧誠談笑風生。
「她叫什麼名字?」蘇展明知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