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沈曼微微一笑:「你好,我叫沈曼。」

林浩把香煙夾在指間,緩緩吐出一口煙圈,道:「曼秀雷敦的曼?」

他姥爺默默歎一聲氣。林浩要是問,曼妙的曼?多有意境啊,呸他個曼秀雷敦,真他媽不會撩妹,難怪他朋友都結婚了,他還在打光棍!

姥爺恨鐵不成鋼,氣呼呼地走了。

林浩感到莫名其妙。

他咬著煙頭,嗓音含含糊糊:「你鑰匙斷了?等會兒啊。」

不到一分鐘,林浩拿來一個帶勾齒的工具。他彎腰低頭,在沈曼的門前忙活一陣,掏出一塊碎掉的鑰匙,扔在了地上。

沈曼斯斯文文地道謝:「謝謝你啊,請問怎麼稱呼?」

「別謝,這點小事,小意思,」林浩瞇了瞇眼,又說,「免貴姓林,你就稱呼我,林先生吧。我全名林浩,你叫我浩浩,也成。」

沈曼選擇了前者。

她道:「林先生,我還有一個備用鑰匙。」

言罷,沈曼從包裡掏出一把嶄新的家門鑰匙,按進鎖孔,這一次,她開門開得很順利。

林浩驚呼一聲:「你還有備份啊?一般人都只帶一把。」

沈曼笑道:「職業病。」

她拉開大門,禮貌地邀請:「進屋坐坐吧,林先生。」

林浩心裡更想打遊戲——他這會兒快玩到通關了,但是回頭一望,姥爺卻站在門口,跟一尊門神似的,林浩便咳了一聲,道:「好說,我恭敬不如從命了。哎,沈小姐,你是一個人住嗎?」

沈曼道:「我一個人搬過來,住了好幾年了。」

林浩雙手揣進袖子:「小姑娘家家的,獨自打拼,蠻不容易。」

沈曼笑著反問:「你呢,林先生,你是借住在爺爺家嗎?」

「我家在外地,逢年過節,回來一趟,」林浩有所保留道,「我還有個朋友,剛結婚,在北京定居了。」

自從進了沈曼家的門,林浩就掐滅了那根煙。他半倚門框,站在通風口處,瞧著不像正經人,捲起的袖子露出半截紋身,勾勒一個怪異的圖形。

沈曼為他倒了一杯紅茶,盯著他的胳膊看。

林浩有些不自在,放下袖子,也沒喝茶,打了個招呼道:「行了,我先走了,你有事再找我。你們上班族平時也挺累的,我擱這兒打擾,挺不好意思。」

沈曼端著杯子,送他出門。

林浩並不知道,沈曼對他的底細一清二楚。去年四月,蘇喬出國之前,沈曼負責幫她聯繫林浩——林浩的住址,交際圈,收入狀況,都被沈曼調查過。

她見到他,就好像遇到了一個老朋友。

可惜敘舊的時間不多了。沈曼深知,賀安柏已經查到,她洩露了競標方案,蘇喬會怎麼整自己?她猜不到蘇喬的計劃,卻能預料到嚴重的後果。

接下來的幾天,姑且算是風平浪靜。

總裁辦公室新訂的桌椅到了。行政部抽調了幾個年輕人,為蘇喬效勞。那一批傢俱不愧是歐洲手工製品,造型別緻,細節考究,還是純天然紅木。

只是搬運途中,一個小伙子說:「這紅色,瞧著珵亮。」

另一人回答:「你看看這手感、質地、做工,真是頂級紅木傢俱。」

旁邊的小伙子砸吧著嘴,道:「我不看傢俱,我想看蘇總。唉,蘇總今天穿那件黑裙子,要是能扯破……」

他的後腦勺被人一敲:「大白天,別做夢。」

小伙子嗤笑道:「得勒,你沒聽說嗎,保安部的那誰,是蘇總養的小白臉。」

他面朝著電梯鏡子,將自己的臉左照右照,最終一聲歎:「哎,算了,我這樣的,蘇總瞧不上。」他正嘟囔著,電梯門一霎打開,蘇喬恰好站在門口,往裡面瞥了一眼。

那小伙子乍一見到蘇喬,話都不會講:「蘇蘇蘇總……」

「我辦公室有一塊兒地,」蘇喬指了個方向,又說,「我助理在那兒,你們把椅子放下,就可以走了,辛苦了。」

眾人馬上照辦。

蘇喬望著那一批傢俱,心道:行政總監品位不錯,他選的東西,真挺漂亮的,比原來那套好多了。

與此同時,蘇澈沒來公司。他獨自一人去了教堂。

冬日街道冷冷清清。當他從松樹底下穿過,腳步無聲,只聽得簌簌積雪撲落。他拐著彎,踏進一所教堂,讚美詩的歌聲忽而飄近。

那歌聲對他說:神愛世人,甚至賜下他獨生子。叫一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無與倫比的愛永不止息,拯救了我的生命,帶領我凡事得勝。

蘇澈模仿在場的人,手指先點了一下左肩,而後是右肩、額頭、胸口——他是最不規範的祈禱者。

他不信神。

但他近來寢食難安。

因他是第一次來教堂,近旁一排排的蠟燭光輝明滅,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記起歌聲在唱:神愛世人,神愛世人,他便也念了一句,點燃一根禱告蠟燭。

他向父神耶和華索求:第一,蘇展身體盡快好起來。第二,父親能做回總經理。第三……他原本想詛咒蘇喬。但是在主神的面前,他拋卻了第三個願望。

第73章 警鐘

唱詩班的歌聲一如天籟,教人禱告,教人懺悔。

蘇澈站在燭台邊,兀自默念:他有悔過之意,他不該在蘇喬的傢俱上刷一層氧化汞。出海的輪船底部偏紅,多半是因為漆料裡摻雜了氧化汞與氧化銅,這些劇毒物阻止了甲殼類動物附著在船底……而蘇喬是活生生的人,長期接觸氧化汞,極可能引發精神疾病,甚至於死亡。

除此以外,還有一點,最讓他感到無可奈何。

父親之所以讓他使用氧化汞,不僅僅是因為汞可以揮發——倘若蘇喬中了毒,去醫院檢查,很有可能查不出來。抽血化驗時,倘若汞的含量很低,測出的可能微乎其微。

蘇澈不得不承認,他使用了一條陰狠毒辣的計策。

錯已鑄成,覆水難收。

蘇澈心潮微動,再次向主神禱告。

光火耀動,蠟燭仍在燃燒,不曾熄滅。

蘇澈心裡好受了些。似乎他的罪過已經被神承擔,神將代替他贖罪,代替他償還他所虧欠的,給予世人寬容與庇佑。

蘇澈得償所願,離開了教堂。他從前瞧不起供奉神的人,瞧不起旁人有自己的信仰,可當他走到了如今這一步,能拯救他於水火之中的,似乎只有普度眾生的神明。

回程的途中,蘇澈繞路去了一趟醫院。

今日的雪還沒化,天倒是放晴了,醫院的病房剛剛被打掃過。蘇展正坐在床上看手機,沒看幾分鐘,他身心疲累,便將手機放置在了一邊。

蘇澈推門而入,笑道:「大哥,你今天狀態怎樣?」

「和昨天一樣,沒什麼長進,」蘇展答話道,「直不起腰,白天夜裡都躺在床上。」

他忽而一笑:「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從睜眼到閉眼,一整天無所事事,集中不了注意力,看不完半本書,你說我是廢人也行。」

他怎麼會是廢人呢?

在蘇澈心中,蘇展殺伐果斷,足智多謀,扛起了宏升集團的大梁。他是一位富有主見的領導者,也是一位關心家人的好哥哥。

蘇澈安慰道:「哥,你少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再休息一段時間,聽從主治醫生的話,按時吃藥,調理身體,一旦你恢復過來,就能出院了。」

他還說:「我活到二十幾歲,做了不知道多少場手術。這間醫院的大門,我來來回回、進進出出了無數次……」

想當初蘇澈住院時,蘇展也經常看望他。

風水亂流轉,到了今天,他們的位置互換了。

蘇展卻道:「去年一月,爺爺去世。緊跟著,你做了一場手術,往後不久,葉姝在宴會上中毒。現在輪到了我,阿澈,你說,下一個是誰?」

他的嗓音偏小,彷彿是自言自語。

蘇澈垂首靠近他,歎氣道:「我們家的人,去年都不順。爺爺死後,爸爸當上了總經理,這才一年不到,總經理的位置……」

《浮光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