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錦年問他:「要是我不開門,你打算等到幾點?」
傅承林道:「凌晨一點半。過了這個時間,你就該睡覺了……我不會繼續待著,被鄰居看見,影響不好,可能把我當成外面跑進來的變.態。」
姜錦年轉身離開,傅承林跟著她進門,她問他有沒有吃晚飯,他答一句沒有。姜錦年就進了廚房,給他熱了一碗飯菜。
那碗是大海碗,直徑22公分,裝滿了米飯、水煮生菜、紅燒茄子、涼拌黃瓜、糖醋排骨。最上面還臥著一個荷包蛋——這個荷包蛋不一般,是姜錦年現場煎的。
傅承林半靠著廚房門框,看她忙前忙後,便準備給她打下手。
但她一把推開了他,說:「離我遠點,你十指不沾陽春水,溫室裡長大的花朵,從小就沒進過廚房吧。」
傅承林撩起袖子,露出手臂內側一道傷疤:「這是刀痕。」
姜錦年奇怪地瞥他一眼:「做菜的時候……誤傷的嗎?」
傅承林「嗯」了一聲,眼底似乎含笑,卻不再看著她。
她將信將疑,又從他的表現中品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意蘊,心中暗忖:他還能有什麼事?未經風霜不知人間疾苦的富二代們。啊,不對,他是富三代。
她低頭,拿起一對筷子,再將這碗飯遞給他,輕聲說:「趁熱吃吧。」
傅承林雙手端著碗,同時低聲回答:「謝謝。」
姜錦年驀地記起,他喜歡喝無糖酸奶。
她復又站在冰箱前,找出最後一盒無糖酸奶,拿紙巾擦掉了冰冷水珠,捧在掌中捂熱了些,再漠然地擺到他面前:「光明如實酸奶,無糖,無添加劑。」
傅承林很沒情調地接了一句:「我手頭有一些光明乳業的股票。」
姜錦年嗤笑:「我還有伊利乳業呢。」
傅承林道:「你自己買的嗎?」
姜錦年察覺他在沒話找話:「證券行業從業者自己不能開戶。那些股份,當然屬於我們公司。」
傅承林落座在沙發上,悄無聲息地進食。他的儀態仍然很好,只是因為面前沒桌子,他只能單手捧碗,低頭扒飯,那樣子有點兒辛酸。
姜錦年輕咳一聲:「你要不要看看財經新聞?」
傅承林咬了一口水煮生菜,頓覺百般不適。那東西一點兒滋味都沒有,甚至沒多少鹽,他懷疑這是姜錦年的主食,所以答非所問:「你晚上只吃生菜嗎?」
姜錦年搖頭:「還有黃瓜和蘋果。」
傅承林一瞬間猜到了因果關係:「糖醋排骨是許星辰做的麼?」
姜錦年彎腰,拿起電視遙控器,應道:「是啊,她手藝很好的,你嘗嘗。」
傅承林僅僅吃完了荷包蛋。他面朝著播放財經新聞的電視機,看著屏幕底端各個指數紅綠交加,又一次主動問她:「你用什麼方法戒掉了以前的飲食習慣?」
姜錦年微微瞇起雙目,這般審視別人的方式,挺像一隻不親近的小白貓。
而後,她忽然笑了:「你真想知道嗎?」
傅承林道:「不方便說也沒關係。」
姜錦年轉換電視頻道,打開了視頻選播,隨便找了一個美國鬼片。開場第一幕,就是一群莽撞的青少年,夜闖一所被封印的鬼宅。
客廳沒有開燈。
他們身處光影與黑暗交織的世界中,音箱帶來的刺激背景聲一閃一現。
超清的電視屏幕裡,不知好歹的炮灰們跑進了埋藏死屍的地下室。
隨著一聲又一聲劃破天際的尖叫,張著血盆大嘴的魔鬼匍匐於地,蜿蜒爬行,將那些青年人按在地上,咬破他們喉嚨,撕開他們的胸膛,掏出他們的大腸和小腸,撥弄鋼琴鍵一樣搓揉他們的肋骨。
傅承林叼著一塊排骨,心下微寒。
恰好電影第一幕結束,主角出現。
那主角是個身材魁梧的壯年男子。或許是為了凸顯他的魁梧,他出場不久,便在臥室裡與一個金髮美女約.炮。那美人兒胸大腿長,坐在男子胯.間激烈一起一伏,高聳胸脯不住抖動,每一幀畫面都是春.景明媚好風光。
姜錦年從沒看過這部電影。
她當真是隨便選的。
亢奮的床.戲就像一根針,扎進了她的潛意識。令她倍感緊張,萬般忐忑,甚至想把傅承林趕走了——但人家一碗飯還沒吃完。
她只能硬著頭皮評價:「美劇也是這樣,動不動就開始了,觀眾毫無準備……」
話音未落,電視畫面一轉,男主角進入浴室洗澡。他緊皺一雙眉頭,伸出一根手指把百葉窗向下拉……窗外正值漫無邊際的黑夜,月色昏暗,路燈破損,垂死的蝙蝠倒掛在枯樹上。
幾秒鐘內,一雙血紅的眼睛貼緊了窗沿。
那不知是人還是鬼的生物,正慢慢地扯開笑容,爬向了這棟別墅的煙囪,而姜錦年就聽到耳邊光噹一聲響。
她扭頭一看,只見傅承林手裡的飯碗掉落在地。
他本人早已側過了臉,眼角餘光都避開了電視機。
第19章 前路
姜錦年按下快捷鍵,切換回了財經頻道。
CCTV男主播的嗓音嚴肅正經,富有磁性,成功將觀眾從恐怖的氛圍中解救出來。
傅承林重新坐正,徒手拾起掉在身上的米飯和菜葉子。他那件外觀挺括的名牌西裝沾了油漬,導致衣服的顏色深一塊淺一塊,擦也擦不乾淨,只能晾在那兒。
姜錦年拿起幾張手帕紙,稍微幫他清理了一下。
傅承林慢條斯理地併攏雙膝,又揪住了自己的上衣下擺。他的侷促和拘謹十分罕見,逗得姜錦年笑了一聲,挑弄般詢問他:「有什麼好怕的?那都是假的。」
她側身半傾,與他說話。
且因為他身量頗高,她不得不抬頭望著他。幾米之外的螢幕變幻,將她的側臉照得閃爍不定。她不自覺地眨眼睛,頻率大概兩秒一次,捲翹睫毛帶來浮動的淺影,虛添了點兒可愛氣質。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姑娘,在觀賞鬼片時,也能面不改色呢?
傅承林蹺起二郎腿,左手伸直,搭上了沙發靠背。
他說:「我見過一所被封禁的修道院。所有窗戶都蒙上了黑布,煙囪被釘死,正門掛著鏈條,後院鋪滿了碎石……荒無人煙,寸草不生。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立著四座十字架……按道理講,修道院周圍應該有墳墓和死屍,不過那裡沒有,我好奇死者都去了哪兒?」
他還沒說完,姜錦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扯過一張小毛毯,蓋在了自己的腿上:「大晚上的,我們換個話題吧。」
傅承林笑問:「你不是不怕鬼嗎?」
姜錦年咬了一下唇角,挺真誠地回答:「因為我調研過影視行業,所以我知道拍電影的流程。電視機裡的虛假橋段,再血腥也嚇不到我,最多讓我吃不下飯。」
傅承林了然道:「別人親身經歷的真實故事,你聽了還是會怕,是麼?」
他的視線定格於財經新聞,注意力跟隨著姜錦年:「我倒不覺得,你是真害怕。你的共情能力比較強,你把自己代入了講述者的身份,被他們的恐懼和慌張感染。」
姜錦年混不在意,扭過頭嘲諷一句:「反正我不會嚇得碗都掉了。」
她一提起這件事,傅承林就彎腰,蹲在地上收拾殘渣。他撿到了一個塑料袋,又把瓷碗碎片、剩飯剩菜挨個兒扔進去,還不忘和姜錦年說:「對不起,第一次來你家做客,我就打了你的碗,浪費了一碗糧食。」
嘖,真客氣。
姜錦年禮尚往來,有樣學樣:「對不起,第一次請你做客,飯菜招呼不周,又放鬼片給你看……」
她說著,離開沙發,往他那邊邁出一步。
地板膩了一層菜湯,油光水滑。她在無意中失足,腳底一軟幾乎要立刻跌倒,正巧傅承林離她僅有半尺距離,他動作敏捷地一抬手就摟住了她。
時隔兩日,他們的呼吸再度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