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姜小姐,」那男人介紹道,「我叫鄭九鈞,來自靜北資產公司。」
姜錦年垂首翻包,找出一張名片。她的頭髮護理得很好,柔順有光澤,髮絲搭在肩頭一側,更讓人注意到曲線優美的雪白脖頸……她狀似無意地將一縷頭髮別在耳後,原是因為她耳形精緻,還戴了一個銀色耳釘——款式極簡,很可能值不了幾個錢。
鄭九鈞審察了姜錦年全身上下,做出總結:品位一般,窮是真窮。
姜錦年不知他腹誹,雙手遞上名片:「鄭先生你好,我是姜錦年。」
隨後,兩人握手。
鄭九鈞發現姜錦年的掌心有繭子。他略略摩挲了一下,姜錦年立刻抽回手,佯裝要拿起酒杯:「鄭先生知道其他人什麼時候來嗎?」
她轉移話題:「服務員剛才拿過來幾瓶黑桃A香檳和茅台酒。今年白酒板塊的淨利大增,整個行業開始復甦,你看好大盤走勢嗎?」
鄭九鈞坐在一把椅子上,抬高左腿,踩到了一塊墊腳凳。
他笑說:「聽你這麼一講,我就想增持貴州茅台和山西汾酒的股票了。」
姜錦年附和道:「它們的漲幅都大於百分之一點三。不過七月份呢,一般是白酒的消費淡季,五糧液和汾酒為了保價,偶爾會停止供貨,保證當季庫存,進一步衝刺中秋和國慶節。」
言罷,她端過茶壺,拿起一隻杯子,往裡面添水。
鄭九鈞的左手搭放在桌上,五根手指輪流敲擊一遍酒瓶,又說:「你這麼頭頭是道的,隨便一支白酒股票的漲幅數據都背了下來,怎麼還好意思喝茶呢?我給你倒酒吧。待會兒他們人都來了,免不了又要灌你幾杯,你先墊墊底。」
鄭九鈞看起來一副瀟灑倜儻的模樣,態度客氣又不疏離,勸酒的架勢十分熟練,像是老朋友的隨意之言。
姜錦年卻是個倔骨頭。
她借口手機響了,要接電話,拎著皮包出門。她在走廊上等了十幾分鐘,等到其他客人陸續出現,她才跟著他們重返包廂,那時的氣氛熱絡不少,姜錦年還碰見了一個熟人。
正是姚芊。
姚芊穿著一件香奈兒套裙,眾星拱月般落座於最中央。
四周牆壁全是暗色調,鑲嵌幾盞橫式長燈,燈光揮灑,包圍了鋪著雪白綢布的方形桌。姚芊的視野正對著門口,她一手捏起了桌布,一手握住黑桃A香檳,開了一個玩笑:「來遲了的人,要麼罰喝酒,要麼付賬單,姜錦年,你自己選一個吧?」
選一個?
姜錦年有一瞬間的失神。
這款香檳是9000塊一瓶,三十年貴州茅台售價12000。眾人還沒點菜,光是這幾瓶酒,已經價值不菲,她又哪裡掏的出那麼多錢?
況且那些名貴的酒,都不是姜錦年點的。
姜錦年徑直來到了鄭九鈞身側,搭話道:「鄭先生是第二個到場的人,他可以作證……我來得很早。我只是出去接了個電話。」
鄭九鈞端起玻璃杯,看戲般不言不語。
因為他經歷過幾段鶯鶯燕燕,也曾在脂粉堆裡摸爬滾打,所以姜錦年在他這兒,什麼都算不上。男女之間說白了就那麼點事兒,他挺不喜歡姑娘們擺出一副假模假式的正經樣——姜錦年是其中的代表。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助理,那助理攤開菜單,點名道:「佛跳牆一人一份,再加一個龍蝦鱘魚,松露帝王蟹,魚子醬布丁……」
姚芊盯住鄭九鈞的臉,眼波一橫,嬌嗔一句:「你們這些人呀,也太壞了吧。姜錦年都願意請客了,你們能不能換別的菜?」
賣弄風情是一門學問,倘若欠缺火候,會顯得輕佻無趣,過猶不及。姚芊的分寸拿捏得當,鄭九鈞樂於和她打交道:「說得也是。要不這樣,姜小姐,你來點單?」
姜錦年應酬次數不多。
她不知為何成為了眾矢之的。
富人圈永遠混不進去,她從沒指望過混進去。她一窮二白三固執,一時想不到最巧妙的化解方法,更不情願在一桌人面前甩臉發脾氣——投資組合暴跌的情況下,她的損失將不止十萬,那形式遠比現在嚴峻。她理應冷靜,但是姚芊的公然挑釁,讓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紀周行。
姜錦年輕笑:「我知道鄭九鈞先生是靜北資產的副總經理,姚芊來自柒禾金融,顧總監是秦吳信託的人……」
她掀完每個人的底,自嘲道:「我只是一家基金公司的助理,今天要是跟各位交朋友,至少會背上一年的債。可我真的很有誠意,我想跟大家合照一張相……然後,我就去前台刷卡付款。」
說著,她打開了手機攝像頭。
鄭九鈞按住了她的手:「你這是做什麼?」
姜錦年理所當然道:「留作紀念。」
鄭九鈞替她解圍:「姚芊只是跟你逗個趣。你都沒點單,我哪能讓你付錢。」
姜錦年誠實道:「我想和你們AA制。」
鄭九鈞挑起眉頭,沒作答。他同身邊人換了個位置,換到了姚芊身邊,自此,他們打情罵俏足有一個小時,而姜錦年一直在和旁邊的風控總監說話。她時不時偷偷摸摸看一下手錶,只盼著能早點結束,她實在不喜歡參加這種格格不入的聚會。
服務員上菜之後,姜錦年吃得比較慢。
龍蝦螃蟹風味十足,她卻在計算卡路里。到了晚上九點多,幾個客人先行離去,只剩下姜錦年、姚芊、鄭九鈞和另外兩三個人。
有一人剛從歐洲銀行回來,說起那邊年輕人的聚會遊戲——烈酒灌眼。這種方法,能極快地吸收酒精,讓人一下子輕飄飄如墮雲霧。
姚芊興奮地鼓掌:「咱們也一起玩玩吧?歐洲人能做,咱們為什麼不能做?」
姜錦年心道:智障。
她一隻螃蟹還沒吃完。螃蟹殼堆在一邊,宛如小山,這習慣和傅承林有點兒像,因此鄭九鈞不由自主多看了她兩眼。
她「啪」的一聲,掰斷了一隻螃蟹腿。
鄭九鈞故意誤解道:「你身上有股衝勁,那你第一個玩吧。」
姜錦年尚未開口,姚芊就悄無聲息、形如鬼魅般出現在她身後。其實玩得太過分,姚芊也討不到好,可是就因為姜錦年的存在,紀周行三翻四次甩掉了姚芊——他們上個月的那次重逢,並不是緣分的死灰復燃,而是執念的苟延殘喘。
姚芊方知,男人能把性與愛完全分開,拔吊無情,以炮會友。靠一夜情拴住男人的概率,遠比中彩票的可能性更低。
那麼,誰是這段感情的第三者呢?
是姜錦年。
姚芊撫平心中緊張,抓著一瓶茅台,從姜錦年的腦袋頂上往下灌。
姜錦年猝不及防,酒水嗆進了鼻子,也果然有幾滴流進了眼睛裡,那是三十年陳釀的53度老白酒,而姜錦年的酒量素來低於平均線以下。她扶著桌子踉蹌一步,猛然咳嗽,側身靠牆往下倒,雙目似充血一樣通紅。鄭九鈞看不過眼,上去扶了她一把,她甩手就扇了他一耳光。
「別碰我,」她說,「今天的飯局是你開的,姚芊是你喊的,你通知了羅菡錯誤的時間,讓我早來一個小時……現在還灌我一身酒,我惹過你嗎?你有毛病嗎?」
鄭九鈞左臉火辣辣的疼。他心想,這娘們真烈,傅承林攤上這麼個主,難怪左手腕傷成那樣。
他耐下性子道:「有理講理,你不是我灌的酒,你看不見你後面的人是誰。」
姜錦年坐在地上,屏住了呼吸。她頭暈腦漲,聞不慣那嗆鼻的酒味,感覺自己唾液分泌量加劇,似乎是快要吐了。
而姚芊又從長桌那邊走過來。她昂首抬高一隻腳,用高跟鞋的頂部尖頭踢了姜錦年的長腿,命令道:「你起來啊,別老賴在地上,還打人一巴掌,玩個遊戲別讓人以為你被怎麼了。」
姜錦年抬頭望她,抓住了她的裙擺,朝後那麼一拉,姚芊便也不幸摔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