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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九鈞唯恐她有什麼閃失——他向來算是一個憐香惜玉的男人,就抬高左臂摟住了姚芊。恰好姜錦年反胃不止,面色蒼白,額角冷汗涔涔,鄭九鈞擔心她身體不適,索性右手一把撈過她的腰,問道:「你還行嗎?酒精是不是流進了眼睛?」

話音未落,包廂正門再次被打開。

地毯花紋色澤暗紅,觸感柔軟,猶如成片盛放的罌粟。

傅承林踏著地毯進門,立於外側。他旁觀鄭九鈞左擁右抱,滿身酒味。他依然神態湛定,只是目光與平常不同,看得姜錦年打了一個激靈。

第21章 遠見

傅承林並不知道姜錦年也在場。

他聽說鄭九鈞今晚做東,宴請了幾位業界夥伴,唯獨沒有通知自己——並且千叮嚀萬囑咐,絕不允許別人轉告他。

傅承林不幸是那種疑心較重的男人,觀察力強,交際廣泛,對朋友們信任度偏低。

他覺得人性經不住考量。所以他能接受私生活混亂的秘書、吊兒郎當的鄭九鈞、甚至是聲名狼藉的母親。想當年在美國洛杉磯,他還參觀過科技精英們的「週末盛宴」,一幫硅谷IT圈的佼佼者們,在豪宅裡酗酒、嗑藥、玩女人。組織者確保每個男人至少能分到兩個女人。

幾個朋友將白.粉遞給他,姑娘們在他面前脫衣服。

他狂奔著逃離室內,開車回家的路上冷靜了一會兒,只覺IT圈並不是一塊多乾淨的地方,從業者們並不都是「死板的理工科書獃子」。

人類決定了職業,而非職業決定了人。

於是,當前這一刻,他懷疑鄭九鈞的品格。

他問:「鄭先生,你帶著他們嗑藥了?」

鄭九鈞尷尬地吞嚥唾沫,回答道:「怎麼會,我沒嗑過藥。就是剛才……我一個沒留神,事態失控。」

傅承林笑笑,沒再和鄭九鈞說話。他一把拽起了姜錦年,單手搭放在她腰間,尋思要用什麼姿勢把她扛回車裡。他摸到了潮濕的髮絲,飄散著濃烈而刺激的酒味,他就在她耳邊問:「你和別人玩了什麼,慶祝潑水節還是潑酒節?」

包廂內,壁燈點綴著深灰色牆面,冷光調的陰影交融,牆壁被扭曲成詭異形狀。似乎有無數妖怪從裂縫中滋生,魔音亂耳,此起彼伏,嘲笑姜錦年的沮喪和狼狽。

她忽然難過極了。

比沒有依靠時更難過。

她的緊張焦灼和高度戒備,持續了幾乎一整晚,一面要看顧尊嚴,一面要捂緊錢包。

或許是酒精作用,她自覺活得太累,亦真亦假道:「沒什麼,我不小心把酒倒在了自己頭上。我想回家了。」

燈火昏暗,傅承林側身擋住她,含沙射影道:「你的衣服也潮了,這得多不小心。」他半抬起頭,掃視在座所有人:「誰有空和我講講事情經過?」

方才提起「烈酒灌眼」的年輕男子一悶咳,應話道:「剛才,芊芊在和姜小姐做遊戲,倒了半瓶酒……大家都沒有惡意,聚會玩玩嘛,朋友們也不是放不開。」

姜錦年已然聽不下去。

她走向長桌邊,撿起自己的皮包,頭也不回衝出包廂。傅承林在她身後喊了一聲,她毫無停頓,踩著高跟鞋一路小跑,遊蕩於酒店邊上。

她不準備坐地鐵了,她要打車。

夜幕一片漆黑,幾盞路燈斑駁,車窗外的景物飛快後退,冷風吹散了她的頭髮。她盡量忽視了出租車計價器。臨到最後,司機和她報價,她從包裡翻出兩百多塊,暗歎:還好,還付得起。

*

常言道:屋漏偏逢連夜雨。

當晚,小區的電梯壞了。姜錦年費力又辛苦地爬樓,深感七厘米高跟鞋是一種酷刑,當她好不容易回到家裡,她一下子就栽倒在了沙發上。

許星辰坐在她身旁,邊吃泡麵,邊問她:「你怎麼搞的一身酒味?」

姜錦年把整張臉埋進枕頭,甕聲甕氣道:「我被一個女人潑了酒。」

許星辰捧著一碗老壇酸菜面,喉嚨發緊,嗓子微澀:「潑酒?怕是得了公主病哦。」

辣醬融入湯汁,麵條被她吸溜出聲。酸菜的氣息瀰漫在客廳中,姜錦年宛如鹹魚般紋絲不動。許星辰見她可憐,順毛摸她的頭髮,接著一串連珠炮:「有沒有別人在啊?那女的是啥人,周圍沒人管嗎?你要不去投訴他們酒店,我很擅長這一套,我幫你投訴。」

姜錦年的心情逐漸平靜。她聽見窗外風聲微動,樹葉沙沙作響,樓上的鄰居拖動了一把椅子,隔壁的夫妻正在訓罵兒子,那小男孩又忘記寫作業了。

生活與往常沒什麼不同,她理當看開些。

許星辰緊挨著她,嘴裡碎碎念個不停。姜錦年打斷她的話,開口道:「沒過多久,傅承林也來了。」

許星辰懵然道:「你沒讓他幫你出口惡氣?」

借助男人的權勢與地位,達到自己的報復目標,讓姜錦年聯想起一個詞「狐假虎威」,亦或者「狗仗人勢」。她和傅承林是什麼關係?

同學關係。

真好笑。

「我又不是十八歲,」姜錦年扭過腦袋,目光空空望著她,「就算我讓他們給我道歉,被我灌酒,那是看在誰的面子上?是傅承林,不是我自己。」

許星辰沒有繞過那個彎:「有區別嗎?」

姜錦年攤平手掌,摩挲枕頭的側面:「當然有。就等於給自己埋一個定時炸.彈……還是上學的時候快樂一些,考試比較公平,同學們不知社會險惡,沒被算計過,也沒有受過氣。」

許星辰喪失了吃泡麵的盎然興致。

她把飯盒扔在茶几上,跑去廚房,洗了一碗圓滾滾的紅色小番茄。姜錦年和她分食水果,她掏出手機固定於沙發,右手食指不斷往上撥弄,原來是在看網絡小說。

姜錦年偷瞄一眼,問她:「什麼小說啊?」

許星辰煞有介事道:「不管它叫什麼名字,核心都是突出金錢、地位、顏值、武力值、性能力……等等優越性。現實太殘酷了啊,我要從小說裡獲取慰藉。」

姜錦年點頭:「給我也推薦一本。」

此話一出,她又想起今晚錯過了交易所報告,並沒有時間休閒娛樂。她只能返回臥室,打開筆記本電腦,繼續加班到深夜凌晨。

*

次日早上八點,姜錦年第一個抵達辦公室。她快速瀏覽財經新聞,幫助羅菡為今早的競價工作做準備。等到當日股票開盤,羅菡看中的『四平購物』進入了估值區間,她直接就去下單了。

姜錦年留在辦公室,收集了幾份研報。

她的一位同事驀地出聲:「我和債市那邊的哥們吃了一頓早飯。他們組開始半年考核了,表格已經交到經理手中,咱們這邊也快了。」

這位同事名為高東山,工齡長於姜錦年,但是沒做成基金經理助理。他仍然是一個部門研究員,而且本年度舉薦的證券沒有一個被公司納入股票池。

午餐的飯桌上,羅菡偶爾會提點他。

他稍有長進,依舊沒摸著訣竅。

姜錦年卻暗想:他不怕風險,敢闖敢拚,興許適合做私募。

高東山被她注視一陣,心裡頭有些不好意思。他回到座位專注本職工作,上午還跑了一場行業推介會,十二點多返回公司時,恰好趕上大傢伙兒一起吃午飯。

高東山端著一盤牛肉蓋澆飯,坐到了羅菡的左邊。而羅菡正與姜錦年說話:「昨晚你們的聚會還愉快嗎?」

姜錦年用叉子戳起一根花椰菜。她手指一轉,唇邊笑意隱現譏誚:「愉快,非常愉快。我見到了靜北資產的鄭九鈞先生……」

羅菡忙著拿筷子挑魚刺,一時沒注意姜錦年的表情。

她剔好了一塊魚肉,才問:「傅承林去了嗎?」

姜錦年道:「他最後出現了。」

羅菡了然:「那他是臨時趕來的。」

姜錦年說不准傅承林的目的,也就沒搭話。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