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菡便拿餐巾紙抹了一下嘴,迂迴曲折道:「有幾個P2P項目的綜合評級不錯,他們公司在組織聯合調研……我們收到了邀請,靜北資產也要參加,你問問傅承林現在是什麼態度?」
她們二人說話聲音偏低。
大廳裡餐具敲擊瓷盤,碰撞聲不曾間斷。姜錦年聽得清楚,答得含糊:「嗯,好的。」
高東山以為她倆又在談論股市或者債市。他便感歎了一句:「我們基金的排名跌了兩位,今年在公司裡是中游水平……等到十一月份,電商金融服務的APP上架,咱們的這些內部情況,每時每刻都要向使用APP的客戶們匯報嗎?」
「是啊,」羅菡笑道,「規則都是領導要求的,你改變不了,就只能遵守。」
姜錦年深以為然。
但她恐怕完成不了羅菡交代的任務。
傅承林還不知道自己被姜錦年惦記上了。傍晚六點多鐘,他斟酌著給姜錦年打了一個電話,用的是第一次拆封的新號碼。
姜錦年接聽後,傅承林問:「你現在心情好點兒了麼?」
她不吭聲。
傅承林握著方向盤,車就停在姜錦年公司樓下。他今天沒帶司機,因為他要說的話,不適合第三方偷聽:「昨晚你走得早,沒聽見他們發自內心的道歉。鄭九鈞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他最近閒的沒事做,那一巴掌你扇得好……我也應該說聲對不起,給你添了這麼多無厘頭的麻煩。」
姜錦年剛一離開大廈,就發現了傅承林的車。
她乾脆掛掉了電話,走過去,站在車外,道:「不關你的事,你什麼都沒做。」
傅承林讓她上來講話。她拉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位,這輛車就開始緩速行駛,駛向前方一片未知區域。姜錦年問他要去哪裡,他竟然回答:「跟我走,去我家。」
姜錦年沒拒絕,只是調笑:「為什麼要去你家?」
他認真道:「我有禮物送你,不能親手帶過來。」
姜錦年面露狐疑:「什麼東西?活的?」
傅承林覺得女孩子太聰明不一定是好事,生活中可能喪失一些樂趣或新鮮感。總之,他用一個姜錦年已經猜到了的理由,將她本人騙進了家裡。
正門一開,姜錦年一眼瞧見了一隻趴在角落的橘貓。她沉思良久,歎氣道:「房東介意我們養貓,所以我一直沒養……」
傅承林住在一棟別墅裡,客廳的天花板很高,邊沿處鏤刻了一層大理石浮雕。那隻貓正在用爪子使勁撓牆,可惜牆壁質地堅硬,貓爪根本就摳不出什麼。
傅承林忽略了寵物貓的調皮。他蹲下來,撫摸貓的腦袋,又說:「我有個妥善的解決辦法,你可以把這隻貓養在我家,想它的時候,就過來看看。」
第22章 秀致
橘色的貓尾巴拖在地板上,左右來回甩動。
地磚石料冰冷又堅硬,襯托了貓咪的蓬鬆柔軟。姜錦年忍不住伸手觸碰,尤其是貓的那雙立耳,每摸一下她的心臟就顫一下。
啊,她愛擼貓。
她感慨道:「貓是造物主的恩賜。」
傅承林席地而坐。他拍掉了沾在衣服上的幾根貓毛,解開袖扣,雙手搭放在膝頭。姜錦年偷偷瞄了他一眼,見他態度閒散放鬆,好像當年的學生模樣。她知道他閒來無事時,就愛坐在公園裡看景,臨近草木樹蔭,假山涼亭。倘若有影影綽綽的光線被樹葉篩落,那光斑會灑在他身上,深淺不一,悠然寂靜。
這段記憶是很美好的。
她輕歎口氣,將貓咪抱進了懷裡:「說到底,這還是你的貓。等我以後攢夠了錢,自己買了房子,我會再弄一隻屬於我的貓。」
傅承林私以為,姜錦年不按套路出牌。他隨口一說:「分得那麼清楚做什麼?我只是幫你養著它……先給它起個名字吧。」
姜錦年不再推辭,斟酌著回答:「就叫匯率吧。」
她徵求了一下傅承林的意見:「好聽嗎?」
傅承林答非所問:「今天英國脫歐的結果出來了,51.3%的群眾支持脫歐,匯率市場大跳水,你還記得我們在泳池邊打過的賭麼?」
姜錦年立刻扭過腦袋。
傅承林將她的臉撥了回來。他的指尖輕輕杵著她的下巴,近一分則輕浮,退一分又顯疏離。他其實挺想親近她,就像她搓揉撫摸那隻貓一樣,這種衝動的來源不可尋——如果人類清楚自己每一種感官的發作機制,那麼生物學將迎來一大飛躍。
姜錦年大約能猜到他已經不是坐懷不亂柳下惠。兩人的對視持續了一段時間,她首先敗下陣來,懷中抱著貓,腦袋慢慢垂下去,掩飾著微紅的臉。
她說:「沒錯,我承認,我賭輸了。根據新聞報道,英格蘭地區下暴雨,衝垮了倫敦的投票站,一些支持留歐的人懶得出門……如果重新舉辦一次投票活動,我跟你保證,結果絕不是現在這樣。」
傅承林抓了一把貓尾巴,念道:「你說過,輸了要跟我姓。」
他嗓音更低:「傅錦年同學。」
姜錦年言而無信,反應很凶:「不要這麼叫我。」
傅承林就叫她:「年年?」
兩個字一出,化作珍珠般接連滾落心頭,又在腦海裡敲撞出重複的回音。他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隨便叫別人的小名,可恥!姜錦年理當憤慨,但她眼眸裡水色瀲灩,回望他的目光飄忽不定。
他拉開旁邊的櫃子——那是一個嵌入式小冰箱。抽屜裡放滿了幾種飲料,他給自己拿了一罐啤酒,又問姜錦年想要什麼,她搖了搖頭,坐在一旁看他喝酒。
他掀開易拉罐的銀環,捏在指間,手指骨節彎了彎,他還沒開口,似乎是欲言又止。
姜錦年只覺新奇……傅承林什麼時候有了難言之隱?她要是坐到了他的位置,一定伺機而動、雷厲風行……她的幻想尚未開始,傅承林就問:「你現在還介意昨晚的事麼?」
姜錦年輕抿嘴唇,笑意若有似無。
傅承林飲下一口酒,又說:「大學時代的事呢?那會兒你也沒少遭罪。這些東西不攤開了講,總是紮在心裡的一根刺。」
他有椅子不坐,非要坐在地上。他支起一條腿,啤酒罐佇立於膝蓋,右手在一旁虛扶著,他半是輕鬆半是緊繃地等待姜錦年回復。
姜錦年卻道:「講這些幹嘛?沒意思,你拒絕過我一次……」
她還沒說完,傅承林就笑了:「那時候就算仙女下凡下到我面前,我也沒興趣。」
姜錦年兩手握住貓爪,又問:「那後來呢?如果有仙女來了,你喜不喜歡?」
傅承林稍微捏了捏易拉罐。鋁合金的包裝向裡凹陷,形成兩三條曲折的紋路,模樣淒慘。他被西裝遮擋的手臂可能正在發力,顯出青筋,總之他披了一層斯文敗類的皮。
他肯定也是一個看中色相的男人,他絕對不是例外。
可他竟然說:「我送了仙女一隻貓。」
姜錦年一時羞惱:「誰知道你給多少女人送過貓?」
她的語氣裡帶了醋勁,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當然,她要是提前知道了,就不會用這句話作為應答。
傅承林放下啤酒罐,緩身站起來,走到了姜錦年面前。她坐在一把白色工學椅上,橘貓趴伏於她的大腿,或許是感覺到氣氛緊張,那貓咪跳向了地面,弓背一溜煙鑽進了沙發底下。
姜錦年以為,傅承林又要毫無徵兆地吻她——那是絕對不行的。她就像一隻有了應激反應的鳥,偏向猛禽類的小鳥,惡狠狠凶巴巴盯著他,可惜她的殘暴眼神在他這裡一點作用都不起。
他在距離她一尺的地方站定,向她提議:「你要是真介懷那些往事,你就別再想,我也不提。咱們倆還可以重新開始……我爭取讓你再一次對我感興趣。」
天幕已黑,燈光流轉在他的眼中,竟是清澈又溫和。
姜錦年張了張嘴,想開口卻說不出話。她臉上再度泛起紅潮,這實在是很不爭氣的表現,她側坐在那把椅子上,雙手扶著椅背,下巴抵住了手腕,有意識地藏匿了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