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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錦年出現之前,並不知道她會在這裡撞上紀周行。宴會的上半場,她總是繞著他走路,哪怕他們很容易視線交接,她也偏要不露痕跡地側過臉,如同避開一座討厭的瘟神。

宴會下半場,傅承林姍姍來遲。

他見過幾個朋友,就走到了姜錦年身側。她今天穿了一條淺白勾絲長裙,後背裸露三分之一,能瞧見形狀美好的肩胛骨。裙線到了腰部,略微收緊,衣香鬢影中更顯誘人。

傅承林站在牆角和她說話。他不知用了什麼辦法,總讓姜錦年背對著牆面,抬頭看他,兩人坦然自若,談笑有加,甚至不願花時間找把椅子坐下來。

而紀周行剛好坐在不遠處。

其實並非「剛好」,他是有意為之。

紀周行帶了一位女伴。那女孩子名叫錢妍,模樣清純,羞羞怯怯放不開手腳,紀周行把她當妹妹一樣哄著,只是一句話裡八分玩鬧兩分認真,倒還不如冷冷淡淡地待人接物。

紀周行的正前方,坐著他新近認識的一位朋友。那朋友名叫溫臨,是溫容科技CEO的長子……溫臨有個兩歲大的女兒,其母不詳——紀周行挺能理解這位甩下女兒的母親。通過短短幾天的接觸,他對溫臨下了個定義:為人沉著冷靜,又刁鑽市儈,愛好是尋歡獵艷。

最熟悉男人的心理的,只有男人自己。紀周行見慣了聲色犬馬。他依然認為,溫臨是其中佼佼者。

在這樣一個正式場合,溫臨還要笑問他:「周行,我聽人說,你前女友非常漂亮,她今天在嗎?介紹給我認識?」

紀周行卻道:「她……脾氣不行,剛烈莽撞,不擅長交際。」

溫臨眉梢一挑,了然道:「姜錦年是刀子嘴豆腐心。」

「她可沒有在心裡藏一塊豆腐,」紀周行仍是執意道,「脾氣太差了,很無趣,是叫人憤怒的那種女人。」

他極力撇開溫臨的興趣,溫臨就更感興趣。

恰好今晚,錢妍也坐在了紀周行身邊。錢妍總算找到了話題可以聊,她插了一句:「傅承林把姜錦年的情況介紹給家裡人了。我爺爺認識他奶奶,聽他奶奶說的。上上個月我和傅承林相過親,他就一直悶頭吃飯,吃飯吃飯吃了一晚上。傅承林讀過書,還不坦蕩,他早點跟我講,我不就不會去他們家了?」

第29章 善變

錢妍心有不甘。

她覺得自己沒受重視。

人們之所以生氣,就是因為現實背離了他們的預計。

錢妍的氣憤僅僅維持了十秒鐘。溫臨的一句話,撫平了她的怨尤:「各人自有各人緣。你才貌雙全,大把的更好的男人在等著你。」

錢妍略顯靦腆,安安靜靜坐著。

她一會兒看看溫臨,一會兒瞧瞧紀周行,兩位先生屬於不同類型的帥哥……她偷偷幻想自己張開雙臂,左擁右抱。溫臨給她倒酒,紀周行為她剝葡萄。

想像的空間裡,她憧憬奇遇,十分膽大。

真實的三次元,她神經敏感,表現得怯場。

紀周行漸漸失去了聊天的興致。他分不清這是失戀後的通病,還是他最近太過疲勞,他要是跟朋友們說自己是個情種,大部分人都會笑岔氣。

他只能自我解嘲:時間將是治癒一切的良藥。

他篤信姜錦年並沒有多愛傅承林。適齡男女,外表般配,不用別人多說,他們自己就好上了。

紀周行喝酒吸煙時,仍然愁眉緊鎖。他的面部表情變化沒逃過溫臨的雙眼。溫臨忽而可憐他:「這個月天氣燥熱,我過兩天要和張總他們去北方避暑。滑雪、跑馬、打獵,你報名參加麼?」

「張總?」紀周行問道,「哪個張總?」

溫臨攤開雙手,手掌朝上:「張源寶,浙江溫州人。他家做皮鞋和女裝,後來參與了姚家的P2P投建。哦,我想起來了,姚家那丫頭也是你前女友。」

他笑問:「紀周行,你怎麼那麼多前女友?每玩一個女人,就給一個名分?」

紀周行沒被他帶偏話題。因為他認識張源寶,所以第一時間察覺到大事不妙。

張源寶的長輩們只做服裝行業,而張源寶更青睞於互聯網金融。他是姚家投資平台的最大股東,雙方利益捆綁,私交甚好。通過姚芊那條線,紀周行與張源寶成為了點頭之交。

張源寶心寬體胖,待人和藹。他有個突出的特點——沒事就蹲在家宅著,不愛出門交際,更不愛劇烈運動。

而溫臨恰好相反。

溫臨擅長極限滑雪,還在北方牧場養了一群馬,他不會平白無故帶上張源寶,事出反常必有蹊蹺。

為了弄清事件真相,紀周行借口失陪,給姚芊打了一通電話。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紀周行第三次撥號,他才聽見了姚芊有氣無力的聲音。

她說:「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

隨後,她就笑了。笑到一半,她開始哭。

紀周行不再是她的男人。雖然他們上過無數次床,解鎖了幾十種姿勢,她閉著眼都能記起細節。現代社會的情侶們做過再親密的事,也不代表他們能終成眷屬,這還不如毫無感情地約.炮呢。

她越想越難過,哭得那樣傷心。

紀周行的電話像一把劍,攻破了她的最後一道防線。

她的愛情、事業、家庭都忽然一塌糊塗。

她哽咽著說:「我要完了。」

紀周行安慰她一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管你們家出了什麼事,你們還有積累、有關係,那就能東山再起。」

姚芊知道他想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問題是青山都沒了,上哪兒去找柴火?

他們家的P2P平台被父親和兩位叔叔操持,力求最大化的節省成本。他們最初的生意與房地產相關,也規劃了一個海南島度假村,工程項目的尾款還沒付清,姚芊的叔叔就卷款逃跑了。

不跑不行。

姚家的企業欠缺風控能力,資金流通時,出現了不少爛賬壞賬。那情況就類似於2008年金融危機時的雷曼兄弟公司……無藥可救。

秉持著破罐破摔的原則,姚芊的父親乾脆把平台資金拿出來,用於建設他們的海南度假村。

如果能撐過兩個月,所有情況都會好轉。

可是今天,他們的實際控制人連夜失蹤,新聞肯定摀不住。就算他們想捂,競爭對手也不允許,最快明天,最遲後天,投資人一旦大面積提現,他們家就真的玩完了。

那不可預估的後果,使得姚芊心底發慌。

她的苦悶無從排解,無從訴說。

父母的狀態比她更差。他們被最信任的親人捅了一刀,焦頭爛額,正忙著收拾爛攤子。

可惜一切都是徒勞。

姚芊深感忐忑時,五指蜷縮,想要拚命抓緊什麼。但她兩手空空。她對著手機痛苦尖叫。

你有沒有近距離聽過一個人因為極度恐懼而發出的淒厲叫聲?

那聲音能穿透耳膜,直達心底。

紀周行被震得半邊腦袋發麻。他幾乎以為自己被吵聾了,手臂上的汗毛立了起來。

周圍的熟人發現了他,正要走過來和他說話。於是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和姚芊告別道:「你現在必須冷靜。冷靜完了,你再考慮將來的打算。」

他默默盤算:即便他想伸出援手,幫助姚芊,那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愛莫能助。

姚芊陰陽怪調地回復他:「紀周行,你對我冷漠無情,不是因為我有罪,是因為你打從心眼兒裡覺得,你永遠不會變成我這樣。」

紀周行否認道:「別說P2P平台了,私募基金都有跑路的。股票還能賠得乾乾淨淨,讓散戶們不敢開燈吃飯……你千萬別以為投資無風險。我個人呢,非常支持P2P發展,我也支持所有證券,凡事存在就是合理,我自己也投資P2P,回報很好,很豐厚。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我跟你一樣,都是金融江上一條小船。」

《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