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錦年記在了腦子裡,而她的助理余樂樂是個心細的小姑娘,擅長速寫。她將陶學義的話一字不漏地記錄於紙上。
陶學義接下來的闡述,讓余樂樂愣然,停住了手。
陶學義說:「我們公司有四隻股票債券型基金,三位管理它們的基金經理。有個姓吳的經理,在你來之前,他就離職了。他說太累,想活得輕鬆些。你這一個月來的表現,我和老陳、李工他們都看在眼裡,這次調研完了,我們都保你前路開闊。」
他拿出一份文件:「這是你的升職報告。」
姜錦年會意,並表示感謝。
她知道,在報告被公佈之前,她必須拿出業績……陶學義的器重,隱含著一點軍令狀的意思。這邊的公司真不按常理出牌,與她原先那家一板一眼的公司相比,差別甚遠。
隨後,姜錦年和余樂樂離開這間辦公室。
隔了很久,余樂樂問:「姜經理,調研結束那天,我能去一趟紀念品店,給我奶奶買幾件小東西嗎?」
嘖,她這就叫上了「姜經理」。
姜錦年抱著文件,應道:「你出去玩都沒關係。」
余樂樂一笑,露出虎牙:「今晚我能請你吃飯嗎?」
「改天吧,讓我請你,」姜錦年隨便找了個借口,「這兩天我家裡有點事。」
什麼事?
還不是因為,她新婚不久。
她和傅承林幾乎處在熱戀期。他們的一切空閒時間,都被愛情壓搾得所剩無幾。愛情究竟是不是個好東西?除了讓人歡喜、快樂、心滿意足,它也消耗了許多思維和精力。
*
裝潢別緻的辦公大樓內,姜錦年和余樂樂保持安靜,等待電梯。
正門一開,走出一支合作機構的隊伍,為首那人竟然是紀周行。
紀周行一身西裝,挺拔而帥氣,舉止雲淡風輕。
他雙目漆黑幽亮,與他們初見時無異。
姜錦年和他擦肩而過。
誰都沒回頭,誰都沒停下腳步。
但他似乎說了一句:「注意安全,姜小姐。」
注意安全?
注意什麼安全。
電梯門關閉,徹底隔絕了兩個人。
姜錦年站在角落內側,詢問:「你聽到剛才有人在講話嗎?」
「誰說了安全,」余樂樂道,「是那位紀總嗎?」
姜錦年搖頭:「我沒聽清。」
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紀周行站定了一會兒。走廊外的寫字樓高低縱橫,光潔的玻璃窗透著一種深藍色,像是廣闊無際的天空和大海。
紀周行遙望那些方向,並不確定自己在看什麼。旁邊有同事問他:「還在想工作呢?」
他假稱:「是的。」
紀周行的心事無人知曉。姜錦年轉頭就把他忘了。她記得昨天傍晚,傅承林提過不同類型的投資。她便趕在下班之前,出具了一份新三板投資的研究方案,發送給陶學義和她的直繫上司。
所謂「新三板」,指的是國內中小企業股份轉讓系統。IPO過程十分漫長,新三板為小公司提供了便利,促成了微型、小型、中型企業的融資。
雖然,股權投資並非姜錦年的分內事,可她想起了從前高東山的那個「電商合作計劃」,不是也得到了投資委員會的一致贊成嗎?她斗膽親身嘗試一把。
泉安基金的產品不多,稱不上「專精」,廣撒網,更可撈魚。
這兩三年來,金融業掙錢也不容易。2018年的市場行情如何?那還是個未知數,興許A股能漲起來呢,姜錦年樂觀估計著。即便她很不相信這種樂觀。
她私下裡和傅承林吐槽證券市場。
她說:「大家都想掙快錢,快進快出,每個人都很浮躁,我也是。」
傅承林卻回答:「挺正常。」
明天他們都要出差,今晚就比較懈怠。
兩人完全沒碰工作,而是去了家庭影院,隨便挑了一部名為《銀行家》的電影。這間屋子緊挨著傅承林的車庫,並被設計成影院模式,僅有十個座位,最中央的兩張座椅最大。
由於沒有別的觀眾,姜錦年毫不遵守秩序,總是在和傅承林說話:「為什麼正常?你要給我講幾個理由。」
傅承林一邊看電影,一邊回答:「很多人都想一夜暴富。有了錢,再去消費,普通人的正常心理。」
姜錦年問他:「你想一夜暴富嗎?」
她保持著一種隨意的坐姿,纖長雙腿伸直,架在扶手上,雪白膚色在幽暗處細膩反光。傅承林視線仍然定格在前方。可他撩開她的裙子,摸過她的腿,方才回答道:「2008年金融危機以後,我想一夜暴富,那會兒我虧了老本。」
「現在呢?」姜錦年問道,「虧沒虧過?」
她併攏雙膝,往他那邊挪。
他道:「坐過來。」說著,還輕拍自己的腿。
姜錦年不以為然道:「我不要坐你大腿。我又不是沒座位,坐你身上,像什麼樣子。」
傅承林也不管她是怎麼想的,推開了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座椅扶手,攬著她的腰,稍微一使力就將她拖了過來。皮椅坐墊涼涼滑滑,姜錦年差點跌下去。她沒有防備,被他握著雙手,順勢倚靠上他的胸膛。
姜錦年正要和他鬧,他指了指光線變幻的螢幕:「我不常有看電影的時間。」
她頓時安靜乖巧:「那你繼續看吧。」
影片接近尾聲時,她終於抑制不住好奇,又問了一句:「你們的資產公司,曾經虧過錢嗎?」
傅承林道:「虧過。」
姜錦年訝然:「虧了多少?」
他說:「百分之一點二。」
「不高啊。」
「嫌低了?」
姜錦年辯解道:「我希望你一分錢都不虧呀。我是在安慰你,你只虧了一點二個百分比,不算高,你懂嗎?有沒有理解我的善意?」
傅承林點一下頭,表示理解:「一分錢不虧倒是不可能。以我現在的水平,做不到零失誤。」
姜錦年繼續探究:「為什麼?」
傅承林解釋:「人會出錯,程序也會出錯。我不是萬能機器。百分之一點二的虧損,我們公司勉強可以承擔。」他和姜錦年說了試水方式,闡述他的量化投資策略——這是千金難求的知識,姜錦年全神貫注地聽完了。
隨後,她又擔心:「這是不是你們公司內部的機密?我認識別的量化高手,他們談起方法,基本都不講實話的。」
在她的正前方,電影已經結束,屏幕出現主創人員的名字,結尾曲婉轉悠揚。
光幕作為幽暗的背景,忽明忽滅。姜錦年趴在座位裡,下巴擱在柔軟的抱枕上,眼角微挑,真像一隻小狐狸。傅承林勾起她的頭髮,當她湊近他,他低聲道:「我是你丈夫,當然會說實話。」
姜錦年眼中閃著光,感慨道:「你真好。」
話音未落,她推一下他的手腕,得寸進尺:「明天你們那個量化金融峰會,我去不了。你幫我觀察一下,有沒有特別重要的內容,回來再轉述給我。」
傅承林立刻答應了她。
次日一早,兩人同時出發。
但他們不能乘坐同一班飛機。
姜錦年要等待公司的同事,而傅承林自然有他的交際圈。
傅承林在貴賓室裡和幾個人談笑風生,其中一位一身行頭的年輕小伙子還管他叫哥。那人注意到姜錦年,問一句:「哥,這是我嫂子?」
傅承林道:「是你嫂子。我和她認識九年,今年初,剛領的結婚證。」
年輕小伙就笑:「飛機上,我要跟她聊天。」
恰在此時,姜錦年接了一個電話。她和傅承林揮手告別,拎起背包,去了另一側的候機廳,兩位同事正在等她。幾人商量一番,決定今天下了飛機,馬不停蹄,立刻趕往調研場所。
*
天公不作美,飛機延誤半小時降落。
室外正在下雨,烏雲翻滾著籠罩大地。
濛濛細雨如煙如霧地揮灑,頗有幾分江南水鄉的意蘊。從機場出來以後,姜錦年的外衣和裙子都淋濕了。這種天氣,她打傘相當於沒打,那雨絲攜著柔風,細細綿綿,能從傘沿之下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