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樂樂問她:「姜經理,我們怎麼辦?」
姜錦年分析道:「李工今天不在公司,他出差了,至少下週一才能回來。陶學義去了恆元保險談業務,張經理約了客戶見面,你跟我先去一趟行政部,然後我去找李工的另一個助理。你別怕事情鬧大,更害怕的人是他們。他們的野心膨脹,操作的手法又很拙劣,我這邊出事之後,也許下一個遭殃的人是你。就像我和我的前上司。」
余樂樂雙目圓睜,手足無措,慌忙又焦躁:「我辭職了去跳槽,很難再找到一份基金公司的工作。」
姜錦年立馬安撫她:「我進了去年的新財富榜單,今年差不多也能得獎。你要是相信我,我給你寫推薦信。我還認識一些基金公司的朋友,可以幫你內推。」
余樂樂這才完全平復了情緒。
下午三點,股市還沒收盤,姜錦年離開了辦公室。她擔心陶學義會提前回來,便決定快刀斬亂麻,帶著余樂樂走向李工的領地。這一片區的同事們,她都十分熟悉。她和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打過交道,尤其是李工的另一位助理——毛淵。
毛淵和姜錦年同齡,身高也和她差不多。但是姜錦年愛穿七厘米或八厘米的高跟鞋,毛淵作為一個男人,總要扭著脖子,稍稍抬頭仰視她。
自從姜錦年改穿平底鞋,毛淵認為,他和姜錦年的溝通更順暢了。他積極主動地招呼道:「姜經理,你找李工嗎?李工和楊主任昨天一班飛機,出差去杭州了。你要問新三板的項目進展,我去給你泡一壺茶,我這裡有那個……茉莉、菊花、碧螺春。你喝哪一種?」
「不用了,謝謝。」姜錦年道。
她推開一間會議室房門:「過來談,外面全是攝像頭。」
毛淵隨她進屋。
他起初想當然地認為,姜錦年要和他商討項目。
他剛坐下不久,姜錦年直奔主題:「你跟隨李工的時間最久,張經理過來找李工的時候,你應該在場吧?連袁彤都知道的事,你不知道,那我就懷疑你在撒謊了。」
毛淵揣著明白裝糊塗:「姜經理,你和張經理意見不合嗎?」
姜錦年輕聲發笑。
她心道:兜圈子沒用,留情面也不行。
她側頭看過來,美目流盼:「那只爛股的代碼是4473,張經理已經動用了一個億去解套。他聯繫券商分析師,買通了流量大V和股票觀察員,他和那位老闆一起編造了利好消息,拉升股價,方便人家老闆套現跑路。這就算了,他竟然還想扯上我,你們李經理真是心狠,我在他手下做新三板,好不容易弄出一點起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還騙我簽合同。」
她接下來的話,嚇得毛淵屁股都要掉了:「我沒辦法,為了自保,我打算聯繫銀監會和證監局。我工作這麼多年,還沒幹過實名舉報的事。」
毛淵忙道:「姜經理,你要這麼一衝動,咱們都得玩完了。全球的各行各業沒幾個是乾淨的,你不說,我不說,上面的人查不過來。」
姜錦年歎一口氣:「你又沒被人冤枉,你當然不著急。我進公司兩個月,讓我背這麼大一口黑鍋,換成你,你願意?那你幫我背黑鍋啊,站著說話不腰疼。」
她轉眼望向了另一側——正對著李工的辦公室,忽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整個人表現得焦躁不安。她問:「毛助理,你是不是跟我有仇?這件事的始末,還是袁彤透露給我的。他跟我一樣,剛進公司不久。我們這幫菜鳥,很害怕被你們這些老手耍得團團轉,別說獎金和薪水了,到時候,就連證券從業資格證都要搭進去。」
她細數自己的損失:「我的本科和研究生文憑,這些年來的一大堆資格證,到時候,全是廢紙。我跟你有多大仇,你要這樣害我?」
會議室裡,她緩慢無聲地踱步:「嚴重違規行為,還會讓我坐牢。青春和抱負都要消磨在監獄裡。你換個角度替我想想,有多絕望?毛助理,請回答我,我平常表現得像個軟柿子嗎?我今天就把話跟你講明白,我要是栽了,你們一個也別想跑。」
她背後出了一層冷汗。
可她笑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們都得跟我一起死。」
毛淵啞然,臉皮緊繃。
他握了握掌心,道:「姜經理,您先坐下來,我們從頭開始慢慢地梳理思路。」他撇開了眼,不敢再看她。往常他很愛觀賞姜錦年——這種類型的美人最讓他中意。在他的審美中,姜錦年差不多是冰肌玉骨,貌若天仙。但他現在覺得,她儀態盡失,面目猙獰,像個地底下鑽出來討債的女鬼。
她竟然要去銀監會和證監局實名舉報。
這女人瘋了。
天還沒塌下來,她便要撞南牆。
毛淵奉勸道:「姜經理,事情沒你想得嚴重。要有那麼嚴重,咱們李工第一個跑。新三板項目的新公司被換成了一家小企業,沒事兒的。」
「沒事?」姜錦年嗤笑,「你當我第一天混市場?」
她估測道:「肯定是一家爛賬公司。它的賬面要是過得去,你們早拿來給我看了。」
毛淵的面色陰晴不定:「姜經理,你不能把事做絕了、想絕了。陶總很器重你、關照你,新三板項目的機會都落在你手上。你進咱們公司沒多久,陶總慧眼識珠,立馬提拔,給你升職,別人可都是沒有這個待遇。咱們公司裡,多少人羨慕你啊。」
姜錦年憤怒地接話:「那又怎樣?還不是為了讓我背黑鍋。你們不僅在A股市場攪渾水,連我接手的新三板都沒放過?」
毛淵認為,他的首要任務,便是澆滅姜錦年的怒火。他順著她的意思,說:「我們情有可原。張經理和陶總都來找過李工,詳細地講明白了原因。八千萬的基金賬戶不算啥,但那個客戶了不起啊。姜錦年,你想啊,我們做好這一筆單子,打通人脈,打進了圈子,幾個億的投資額度拿進來,泉安基金的排名往上漲……」
他一段話坦白利益,極有煽動性。
他不愧是李工的助理。
他也沒自亂陣腳,始終保持了理智。
姜錦年對他的一言一行都很滿意。她將手機往桌上一放,指著一個軟件說:「我們剛才的對話,都被我錄音了,毛助理。」她狀若無事地發送微信:「錄音文件被我發給了我老公。你現在,哪怕砸了我的手機,也來不及了。」
其實她還沒發。會議室網速很慢,文件包裹較大。
毛淵的臉色變成了慘白,白中泛青,黯淡燈光打在他臉上,幾乎和墓地裡的殭屍一樣。他的左臉頰生了幾顆痤瘡,膿包昨晚才被挑破,今早結了紫紅的痂。而他搓了一把臉,用力過猛,痂被弄破,血水濺了一手。
他嗓音嘶啞:「姜經理……」
姜錦年道:「你去打開李工的辦公室,再把我簽過字的文件拿給我。別跟我裝傻,我知道李工不管事,那些亂七八糟的文件,都是你在分門別類地整理,你辛苦了。」
毛淵仍是巋然不動。
他如一座雄偉的山川,佇立於長桌和椅子之間。
只差一點了,姜錦年心道。她將錄音文件轉為外放,調高音量,當做背景音樂,而後催促道:「你不給我的話,我第一個拿你開刀。陶學義和李工背後有人,你呢?」
她沒等來回音。
毛淵起身,走向李工辦公室。
合同只有一份原件——他們當時拿到這東西,只是用作不時之需,沒來得及派上用場。姜錦年翻閱一遍,暗歎當時不小心,又強迫毛淵和她一起整理新三板的協議,從頭到尾審察了兩個小時。做完這些,她引用毛淵曾經的話:「你不說,我不說,上面的人查不過來。」她拍了拍毛淵的肩膀,起身離開了。
傍晚時分,她提交辭呈。
行政部還沒審批,她開始收拾東西。凡是有價值和紀念意義的,她都帶走了,余樂樂見到她的架勢,更是十分害怕。余樂樂之前在券商工作的那半年,並沒有遭遇過大風大浪,而一個人總要在經事之後才能成長。余樂樂理性地分析了自身處境,她認為,前方只剩下一條路——於是,她也辭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