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平川道:「還有五所大學沒有回復。」
父親問:「哪五所呢?」
謝平川抬起頭,看向遠處天空:「加州理工,卡耐基梅隆……」
「加州理工就別想了,這不是你能申上的學校,」父親站起身,拿到西裝外套,往身上一披,走出了房間,「有沒有別的學校可以申請? 」
徐白並未聽完他們的對話。她緩慢挪到牆根之外,一溜煙跑沒了影。
第八章
幾天後的傍晚,夕陽落幕,雲縫處餘暉未盡,紅白兩色交相輝映,好比秋日霜染的楓林。
徐白迎著陽光坐在台階上,懷裡抱著他們家的貓。貓咪一身柔軟的毛皮,舒服又暖和,用來捂手再好不過。
恰在此時,謝平川走出了家門。
他穿著一件黑色外套,路過庭前凋敝的槐樹,在雪地中踩出一串腳印。
徐白放下了貓,她飛快跟上他的腳步,沿著他的腳印一路跑——謝平川卻忽然駐足,於是徐白撞在了他的後背上。
謝平川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徐白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哥哥,你想去哪裡?」
說來奇怪,剛剛那一瞬間,她恍然以為,他要離家出走。
謝平川拿起他的手機,打開翻蓋以後,顯示出綠色的屏幕:「季衡約我出去吃飯。」他把短信給徐白看,又覺得有一點微妙。
他為什麼要和徐白解釋自己的去向。
徐白捧住他的手機道:「是在對街的火鍋店啊,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對街的火鍋店菜色豐富,湯底香濃,服務又很周到,因此聲名遠播,的確是個吃飯的好去處。
季衡把謝平川喊到那裡吃飯,沒有別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他自己也被學校連環拒絕了。平心而論,他和謝平川就是一對難兄難弟,兩個人一起悶頭吃火鍋,興許能慰藉彼此受傷的心靈。
季衡在火鍋店坐下來沒多久,謝平川和徐白一同出現。
季衡愣了一下,向他們招呼道:「來來來,我在這裡。」
他沒料想徐白也會跟來,因此提前點了幾瓶啤酒。等徐白落座之後,季衡拿著發票道:「我去問問他們,能不能把啤酒換成……換成酸奶和果汁。」
謝平川阻撓了他:「不用換了,我今天也想喝酒。」
季衡拍了拍他的肩:「我懂你,男人嘛,心裡有傷,要用酒填平。」
季衡話音落後,謝平川拿起菜單。他仍然要了一瓶酸奶,不過是為了照顧徐白。
時值深冬寒夜,窗外行人棉袍裹身,偶爾能聽見風聲呼嘯,窗上也蒙了一層霧氣。街上的積雪如山堆積,把玻璃窗凍得像一塊冰。
正是因為天寒地凍,火鍋店裡生意興隆,不僅坐滿了客人,還有滾滾熱氣蒸騰。周圍不時傳來碰杯聲、歡笑聲,而在徐白的這一桌,氣氛卻有一點……怎麼說呢,有一點冷清。
桌上架著一口鴛鴦鍋,季衡一邊涮羊肉,一邊歎息道:「謝平川,我真沒想到,我被南加州大學拒絕了,我申請的是那個什麼,計算機遊戲專業……你覺得我不夠格嗎?」
謝平川給他倒酒:「假如我是錄取官,我會收你。」
季衡剛剛覺得欣慰,謝平川就插了一把刀:「不過真正的錄取官,都覺得我們不夠格。」
季衡喝了一口酒道:「我跟你說,謝平川,你要是一個非洲人,分分鐘就被錄取了。他們對亞裔的要求太高,能怪你嗎?」
喝完這一口酒,他又打了一個嗝:「話說回來,我聽說你被保底學校拒絕了,我還真是覺得奇怪。」
坐在季衡對面的徐白聞言抬頭,一口咬定道:「那是因為超過錄取標準了,一定是這個原因。」
季衡笑著發問:「Overqualified?」
徐白點頭:「Yes, obviously.」
徐白講完這個單詞,又聯想了同義的法語,同時把幾隻墨魚放進鍋裡,耐心等待它被燙好。
她雙手托著腮幫,低頭像是在沉思。謝平川看了她一陣,徐白便注意到了,她問:「你是不是在看我?」
謝平川「嗯」了一聲。
他想起一個問題:「你出門之前,有沒有和父母打招呼?」
徐白晃了晃手機:「我給爸爸發短信了,他今晚不回家,我媽媽這段時間又開始忙畫展……我上了初三以後,媽媽好像越來越忙了。」
湯鍋裡的墨魚已經燙好,它從水面上浮了起來,像是汪洋海面上翻滾的孤舟。徐白和謝平川說話的時候,季衡就拿來一個漏瓢,把墨魚全部撈起來,放進了徐白的盤子裡。
徐白有些驚訝道:「謝謝學長。」
因她坐在季衡的對面,季衡便抬頭笑道:「叫學長多生疏,叫我季衡吧,季節的季,平衡的衡,好聽又好記。」
徐白還沒回答,季衡又調侃道:「你叫我哥哥也行,就像叫謝平川那樣,我和謝平川同齡,應該比你年紀大吧。來吧,叫一聲哥哥讓我……」
「聽」字還沒說出來,謝平川忽然笑了。
謝平川伸手搭上季衡的後背,停了幾秒都沒放下來——這個舉動季衡非常熟悉,一般而言,季衡和謝平川組隊參加編程競賽,每當季衡出了什麼錯,謝平川的反應就是這樣。
幾乎無一例外。
季衡連忙轉移話題:「謝平川,你覺得坐在我前面的那個人,他是不是一條鹹魚?」
謝平川附和道:「是的,他是鹹魚。」
話雖這麼說,他的目光卻在季衡身上。
謝平川給季衡倒了啤酒,他自己的杯子也滿了,兩人碰杯之後,季衡開口道:「可是拒絕你的那所保底學校,把他給錄取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你說奇怪不奇怪?
錄取似乎就是這樣,充分顯示世事難料。
作為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謝平川的回應是喝啤酒。
他在家被父母念叨,實在是念得煩了,出來和季衡吃飯,討論的還是學校——他其實並不想談論這些。
但是學生的本職是學習,名校的光環無可替代。雖說進了校門以後,還有可能被淘汰,但在當前的戰局中,拿了錄取就是勝利。
迄今為止,謝平川還是光桿司令。
除了拒信,他一無所有。
說不在乎是不可能的,他是習慣了一帆風順的人。然而眼下卻在港口打轉,似乎沒有一艘擺渡的船。
他對自己沒有盲目的自信,也曾設想了最壞的結果——假如所有學校都拒絕了他,他是否要等待明年的申請。
徐白卻在這時候出聲道:「哥哥,我打不開瓶蓋。」
她握著那一瓶酸奶,安靜地和謝平川對視,因為塞了一塊排骨,腮幫子還是鼓鼓的……就像一隻小倉鼠。
謝平川原本是和季衡並坐一排,但是因為那一瓶酸奶,他站起了身,坐到了徐白那一邊。
如此一來,他就和季衡分開了。
季衡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謝平川坐到了對面。他心中略有失落,覺得謝平川拋棄了自己。
謝平川毫無察覺。他接過那一瓶酸奶,很快就給徐白擰開,又聽季衡開口說道:「剛才講到坐在我前面的那個人,他也拿到了錄取,可我真想不通為什麼啊?」
季衡道:「他不是一條鹹魚麼,他競賽都沒獲過獎,托福和SAT也沒你高……」
謝平川點了點頭,回憶起這位同學,他最大的印象是:「上課還喜歡脫鞋。」
「可不是麼,」季衡懷著一腔憤慨道,「他把鞋一脫,坐在哪個角落聞不到?開窗都散不掉那個味兒,為什麼這樣的人會被錄取?」
謝平川陷入回憶,沉默以對。
那不僅是非同尋常的回憶,更是開窗都散不掉的氣味。
季衡繼續與他同仇敵愾:「對了,他上次借我兩百塊錢,到現在還沒還。」
謝平川接話道:「你不問他要麼?」
兩百塊錢對於季衡來說,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數目,原本大家都是同學,這筆錢打個招呼就算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