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白道:「你困嗎?睡覺吧,我陪你。」
她伸出一隻手,拉掉了謝平川的領帶,沿著他的鎖骨向下,一顆一顆解開扣子。襯衫緊繃在身上,想來也睡不踏實。
做完這些,她把被子往上提,蓋住謝平川的肩膀,然後碰到他的後背。
徐白竟然像哄小孩子一樣,很輕地拍著他的背部,她將所有的耐心和溫情,體貼與柔軟,毫無保留地呈給了他。
謝平川確實疲憊。
他逐漸睡著了。
等他醒來,已是第二天八點。
謝平川洗了個澡,換好衣服,走出臥室,卻找不到徐白。
她給他做了早飯。桌上擺著燕麥粥,煎好的英式薄餅,以及烤過的香腸,和一杯溫熱的牛奶——玻璃杯的底下,壓著一張字條,謝平川拿起來一看,徐白說是去上班了。
徐白其實去了醫院。
她趕上早班地鐵,迎著深秋的冷風,步行到了那一家醫院。路旁的草坪枯黃,結了一層淺淡白霜,褐色的麻雀在其中扎堆,像是掉落在草叢裡的絨球。
徐白偏頭看麻雀,想到了英國的鴿子。有些鴿子會跟在人的身後,不管不顧,討要食物。
她私下認為還是麻雀好,自力更生,抱團取暖。
進入醫院大門時,將近早上七點,護士們還在忙碌。徐白四處逡巡,沒過多久,找到了住院的奶奶。
老年人睡眠時間短,且因身體不適,凌晨四點多就醒了。周圍無人看護,她獨自坐在床上,手腕插著針,還在打吊水。
「奶奶?」徐白出聲喊她。
奶奶推了一下老花鏡,見是徐白,馬上笑道:「小白啊,你來了?」她拉開被子,似乎想下床,可是因為在打點滴,她不得不靜坐原位。
明明很想念孫女,眼下真的見到了,奶奶還要說一句:「我沒什麼大事,就是感冒了,秋天乾燥,我流了鼻血,還總發燒……你工作忙,要專心工作。」
徐白搬了一把椅子,放到老人家病床前。
她拎著包坐下來,和奶奶說話:「最近工作不忙了。」
這間病房有三張床,另外兩個床位上,坐著別的老太太。其中一個瞧見徐白,只覺得她模樣討喜,便搭話道:「哎,是你孫女啊?這姑娘真水靈。」
「可不是麼,」徐白的奶奶笑逐顏開,介紹道,「我親孫女,懂事又聰明。」
徐白應聲看向另一邊,和那一位老太太打招呼——她的病床前,有家人照顧,而徐白奶奶這裡,連個椅子都沒有。
可見無人久坐,更無人陪侍。
徐白道:「爸爸他們……沒有來看你嗎?」
「你爸工作忙,要掙錢養家,」奶奶背靠床頭,安撫孫女道,「你繼母啊,前幾年就辭職了,家裡的擔子,都得你爸爸來扛。」
倘若細算,醫藥費、教育費、伙食費,一家人的開銷,哪一項不要錢?
可是徐白的父親,絲毫沒有提到錢。
不過他就算要了,徐白也不會給。
她更在意的問題是:「奶奶,你上廁所,洗澡,吃飯方便嗎?」
徐白不是醫生,無法扭轉乾坤。她寄希望於手術,並且在日常生活上,盡量照顧好老人。
但是徐白才剛問完,隔壁床的老太太便道:「哎,你們家的人啊,太忙了。」
這話說得委婉,徐白卻理解了情況。
她九點要上班,不能停留太久,況且肝癌中期患者,總是提不起精神。徐白和奶奶聊了半刻,出門找到咨詢處,預定了醫院的護工。
徐白還小的時候,奶奶雖然節省,每逢給孫女花錢,都要挑選最貴的。無論是衣服鞋子,亦或者玩具娃娃——今日輪到徐白,她也選了高級護理。
唯一的問題在於,付過錢之後,她捉襟見肘。
發工資要等到下個月,徐白沒想過求助謝平川,畢竟他現在忙著處理公司,她無意轉告自己的家事 。
徐白聯繫了幾位獵頭,接下陪同翻譯的任務,一場商務會議,至少能賺幾千——她在英國時,就靠這個餬口。
恰逢獵頭人脈廣,手上有單子,指明是一場商務晚會,由蘇氏集團獨立承辦,意在弘揚國產新科技,邀請了美國和德國方面的外商。
於是會議需要陪同翻譯,熟練掌握英語和德語,最好也會一點法語,因為還有幾位法籍友人。
徐白缺錢,她應下了。
晚會舉行的那一日,徐白到場很早。蘇氏集團財大氣粗,包下了五星酒店,將會場佈置得煥然一新,處處可見觥籌交錯。
徐白混在人群裡,也是格外的顯眼。
隔著幾張會客桌,蘇氏集團的總經理舉起高腳杯,晃了晃杯中香檳,面上含笑道:「那是不是徐白啊?」
總經理名為蘇喬,不久之前,曾在高爾夫球場上,與徐白近距離接觸,還教她打高爾夫球。
蘇喬念及那天,笑得更加燦爛:「你說啊,小白是來找我的,還是來找你的呢,謝總監?」
謝平川喝了一口酒,站在燈下的暗影處:「看到她的工作牌了麼?」
他放下酒杯,接話道:「感謝貴公司請了這一批翻譯,方便國內外交流。有幾個法國人不喜歡說英語,徐白應該能幫上忙。」
謝平川一身黑色西裝,領帶依據喜好,還是深灰色的,他的穿著中規中矩,可是氣質格外出眾,哪怕不說話,也是成功人士的模樣。
今天的商務晚會,雖然由蘇氏集團籌辦,卻是為了給恆夏造勢。但是他們運營之前,並不知道恆夏出了問題。
哪怕公司再忙,匯聚各方精英的會場,謝平川也不得不出席。
蘇喬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笑道:「你要是不放心,去親口問問小白啊,現在還沒開場,距離謝總監的發言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謝平川卻道:「算了,她見到我,一定會緊張。」
他沒說出口的話是,徐白不喜歡做陪同翻譯,當下卻出現在這裡,恐怕是缺錢了,卻沒有告訴他。
第45章
香檳酒冒著氣泡, 回味悠長, 齒頰留香,蘇喬細細品酒,視線仍在徐白身上:「你們家徐白年紀輕輕, 會好幾種語言吧,學外語有天賦嗎?還是從小受到栽培……」
「她小時候貪玩好動,和尋常的孩子一樣,」謝平川回顧從前,表揚徐白道,「不過理解力強,如果想學, 短時間內,就學會了。」
謝平川話音未落, 侍者端著一架托盤, 從他們的面前經過, 托盤上放著點心, 還有十幾杯飲料。
那是特製的雞尾酒。
燈光照出分層的色澤, 恰如液化的彩繪玻璃,從外觀上看來,竟比蛋糕更可口。
蘇喬見狀,叫住了侍者。
她拿起兩杯酒, 並把其中一杯,遞給了謝平川。
「這是我最喜歡的雞尾酒,我和調酒師一起發明的, 」蘇喬舉著杯子,話中有話道,「調酒師給它起名叫好運,大俗大雅的名字……」
她和謝平川碰杯:「借這個酒的名字,祝你事隨人願,心想事成,也祝恆夏扭轉乾坤,蒸蒸日上。」
蘇喬此時還不知道,謝平川酒量很淺——淺到不像是交際場上的人。
而蘇喬本人呢,嗜酒成癮,這一杯雞尾酒對她而言,可以忽略不計。她推己及人,但看謝平川一貫冷靜,猜想他喝一點酒,也是不誤正事的。
謝平川嘗了幾口「好運」雞尾酒,意外發現口感醇厚,甘澈清甜,但他依然放下了杯子,頗有深意地看向蘇喬。
他掂量那一句「扭轉乾坤」,笑道:「借蘇總的吉言。」
謝平川起了疑心。
蘇喬門路繁多,恐怕已經知道,恆夏處於被動地位,新產品製造了麻煩。
兩人說話點到即止,並沒有注意不遠處,徐白正在觀望他們。
她瞧見了謝平川。
和參加晚會的姑娘們不同,徐白作為工作人員出場,著裝要求為襯衫和長褲。她的視線來回遊蕩,最終停在蘇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