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喬穿著高定禮服,裙擺薄紗疊層,遮不住一雙長腿。她盤起了頭髮,戴著寶石耳釘,哪怕一個側面,也是花容月貌。
她和謝平川說話,堪稱談笑風生。兩人聊起了什麼,彼此眼神交匯,又碰了一個杯。
「我和蔣總也說過啊,」蘇喬搭上謝平川的肩膀,像在對待一位兄弟——這是她的個人習慣,「我們蘇氏集團,和恆夏在一條船上,電商平台的運營,一直托付給了恆夏。」
她喝光了雞尾酒,反而愈加清醒道:「如今的時代趨勢,和五年前完全不同,快遞飛速發展,網店暢行無阻,我再堅守實體店,恐怕要開到歐洲區,才能賺回本錢。」
謝平川已經確認,蘇喬知道恆夏發生了什麼。
他扔出一顆定心丸:「合作平台是電商,恆夏的運營更成熟,蘇氏集團的根基穩固,即便還在轉型,也不會有過度阻力。」
蘇喬笑道:「能不能躋身互聯網產業,還要靠你們幫忙。」
「蘇總客氣了,我們也要借光。」謝平川回應道。
謝平川沒在意,蘇喬搭他肩膀。且因談及商業合作,他說出口的話,遠比平常多,一時之間,顯得關係更近。
四周還有其他人,圍成了一個交際圈——大多是公司總監,或者首席執行官,也有交好的權貴,正在合作的投資商。
總而言之,那不是徐白能進的地方。
她站在牆角,就像站在外圍。
偏偏她還要工作。
面前的法國人見她發呆,友善地提醒了一聲,臉上露出一點笑容。
徐白連忙道歉。
她恪盡職守,忙著現場口譯。
徐白將法語翻成中文,講給一位投資商聽——投資商是個中年貴婦,一向偏愛甜食,正好拿著一塊蛋糕,偶爾用勺子舀一口,塞進嘴裡津津有味。
她還和徐白說:「草莓夾心的,不錯。」
徐白心如貓抓。
她表面鎮定,談吐得體,心中卻藏著事。
法國人也興致缺缺,似乎無意合作,他隨便寒暄幾句,靜坐在一旁喝酒。徐白點頭致意,陪著那一位投資商,繼續找下一位外賓。
投資商結婚很早,家裡有一個女兒,和徐白差不多年紀,眼見徐白總盯著蛋糕,她乾脆拿了一塊,遞給徐白道:「哎,小徐,想吃就吃吧,晚會沒規定,工作人員不能吃吧?」
「有規定的,」徐白道,「我們不能吃。」
投資商便詢問侍者,要來一個紙袋子。她把蛋糕放進去,重新交給了徐白:「回家嘗嘗吧。」
徐白接到手裡,由衷道:「謝謝錢總。」
錢總見她漂亮乖巧,討人喜歡,忍不住誇了她一句。
不久之後,錢總的手機響了。她瞧見是秘書,立刻接通電話,同時和徐白說:「小徐啊,我出去打個電話,時間久一點,至少十幾分鐘,你找個地方坐著。」
徐白應了一聲好。
她捧著紙袋蛋糕,坐在一旁的軟椅上。
就在這一刻,有人摸了她的頭。
徐白仰起臉,果然瞧見了謝平川。
「還有十三分鐘,」徐白指了指大屏幕,「就輪到你上台演講了。」
謝平川反而道:「十分鐘也夠了,你跟我來。」
徐白從座位上起身,跟在謝平川的身後,繞過裝修精緻的走廊,來到了室外的露台。
涼風疏狂,四下無人,謝平川側身站立,似乎在醞釀措辭。
徐白靠近一步,茫然地問道:「你喝了多少酒?」
她抬頭看著他,臉頰微紅。只因初冬夜寒,而她皮膚嬌嫩,很快就凍紅了。
這裡沒有暖氣,徐白僅穿著襯衫長褲,並未帶上羽絨外套。她實在有點冷,抱緊了紙袋蛋糕,委婉道:「你和蘇喬,很談得來啊。」
「我只喝了一杯酒,」謝平川回答完上一個問題,接著盤問,「你遇到什麼事了麼?今天做會場翻譯,是為了掙錢?」
他原本打算回家之後,再問清楚來龍去脈。但是徐白近在咫尺,他用光耐心,等不及了。
徐白貼近謝平川,倚在他胸口取暖,像幼弱的小動物,尋求著一方庇護:「我奶奶生病了,爸爸沒有照顧好她……」
酒店的露台上,冬夜風聲颯颯,寒氣從四面八方湧來,呼吸時有淺淡白霧。徐白打了一個噴嚏,謝平川就脫下外套,蓋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外套很暖和,徐白一點也不冷了。
可她聽見謝平川說:「你懷疑趙安然的身份,還能發信息告訴我,怎麼家裡出了事,反倒對我絕口不提……我以為我們之間,是坦誠相待的關係。」
他的體質遠強於徐白,即便沒了外套,衣衫單薄,也絲毫不覺得冷。
誠然他心中有怒,哪怕喝多了酒,吹過寒風之後,腦子還是清醒的。不過有些話,無論處於什麼境地,他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徐白回答道:「因為……因為你在忙。」
她意識到謝平川發火了。
他的脾氣並不好,徐白從小就知道——可是因為喜歡,不完美也是完美。
謝平川沒猜到徐白的奶奶得了什麼病。徐白講不出口,他也沒往癌症考慮,只當是老人家積勞成疾,需要靜養,畢竟徐白說了,她爸爸沒有照顧好奶奶。
因此,他的心思都在算賬上。
謝平川道:「因為我忙?」他笑道:「好理由。」
笑聲比寒風更冷。
徐白一言不發。
隔了片刻,她壓抑的醋勁迸裂:「我並不是扛不住,分開的十年裡,我就習慣了一個人。」
徐白轉移視線,不再看謝平川。近來瑣事繁多,她不知為什麼,變得躁動不安,當下找到宣洩口,她索性和盤托出:「今天的晚會上,你和蘇總聊天高興嗎,她的手一直搭在你身上……」
徐白的醋勁有多大,謝平川不是沒感受過。
他道:「我和蘇喬是生意夥伴,你也看到了,她有男朋友。」
徐白不聽解釋,眼眶含淚道:「你瞞著我的事,十件都不止,我有事不想告訴你,你還要對我發火。」
她想到臥床的奶奶、死去的湯圓、生死分隔與時間跨度、淡如白水的親情、分崩離析的家庭,終於弄清楚一個道理——
快要將她生吞活剝了的,並不是對蘇喬的強烈嫉妒心,而是根植了十年之久的,盤根錯節的不安全感。
謝平川不該和她理論。他最好能緘默其口,把徐白抱進懷裡,吻到她不能說話。
但他今天想講道理:「這就算發火了麼?你沒見過我真的發火。」話中帶著酒氣,還有意興闌珊。
謝平川直奔主題:「你還缺多少錢?晚會結束以後,我帶你回家。」他掏出一張信用卡,放進徐白上衣口袋,又在她胸口按了按,低聲道:「陪同翻譯的時薪怎麼算,我能買下你,單獨陪我麼?」
徐白睜大雙眼,聽不懂他的企圖。
謝平川笑了一聲:「哦,我忘了,你已經陪過我了。」
他是字面意思,她有深度理解。
距離謝平川上台演講的時間,僅有不到三分鐘,他轉身走進室內,逕直前往最高禮堂。
徐白一路小跑,終於跟上了他。她脫下西裝外套,交到謝平川手裡,因為穿著高跟鞋,還要這樣跑步,中途扭到了腳,蛋糕也掉在地上。
謝平川回頭看了她一眼。
徐白道:「你去演講吧,我來收拾。」語氣正常,和平時一樣。
謝平川就真的走了。
徐白蹲在地上,把碎掉的草莓蛋糕放進袋子裡,想到謝平川剛才那句「你陪過我了」,以及她那麼快就和他同居,第二天就和他上床,她依然安靜地清理殘渣,只是眼淚不停地掉下來。
像干性溺水。
起初只是恍神而已,隨後肺部越發難受,連帶著牽累了呼吸。但她不能繼續哭,因為還要工作,如果現在退場,就砸了自己的招牌。
第4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