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他淡然道:「你昨日喝了很多酒,又勞累了一整晚,今日辰時不到便起了床……」

我震驚地聽著這句話,神思都集中在「勞累了一整晚」上,再抬頭觀察花令漲紅的臉色,已然明白了幾分。

花令默了半刻以後,抬步繞過尉遲謹,逕直走到右司案面前,嗓音極輕地笑謔道:「右司案大人,酒後的事情哪裡能當真……」

他抬袖握住她的手,袖擺垂在我的腦袋上,「我已經當真了。」

右司案大人素來都是一副嚴正清冷的樣子,七丈以內生人勿近的樣子,而今他卻眸色黯淡,骨節泛白,彷彿一位被負心漢拋棄的落寞少婦,沉著嗓子道:「那是我的第一次。」

花令霎時花容失色,抱著我的那隻手再次抖了抖。

她定了定神,振振有詞卻是結結巴巴道:「昨、昨晚我沒想喝那麼多酒……你一直給我灌酒,就算失了貞潔也不、不能……」

「不能什麼?」右司案啞聲問。

花令尚未回答,他自己接過話道:「我輕易同你做了那些事,你就認為我是一個隨便的人?」

他逼近一步,寬大的袖擺將我擋住,似是完全看不見我,又彷彿看到了不遠處的尉遲謹,醋意滔天道:「果然,你前腳從我那裡走出來,後腳就又尋來一個男人。」

「話也不能這麼說,你聽我同你解釋……」

右司案大人也許是妒火中燒,一把燒壞了冷靜的腦子,即刻打斷花令的話:「這次要告訴我什麼,他是你請來的客人,除了喝茶下棋以外不會做別的事?」

尉遲公子低笑了一聲,適時應話:「這是事實,來冥洲王城的這幾日,我只和花令大人喝茶下棋,今日逛花園也是心血來潮,約好了相伴同行。」

右司案聽了這番話,顯得非常冷靜,非常平和。

我心想他不愧是右司案大人,這麼快就鎮定了下來,默默為他讚歎了一聲,很是敬佩他淡然超脫的心境。

然而就在下一瞬,右司案大人陡然拔出長刀,語聲依舊平靜和緩:「等我解決了他,再來聽你解釋。」

☆、第79章 蓮浦近

午時剛過,日光明媚且清朗。

花令移步擋在右司案面前,詫然望著那把森寒的長刀,陰冷的刀光晃得人眼花,她卻睜大了雙眼,一隻手攬住他的袖口,急急忙忙道:「這裡是冥洲王城的花園,遍地都是仙草神木,在這裡鬥毆過招都算重罪,你別衝動……」

右司案大人眸光清冷,神色端然,並沒有分毫衝動的樣子。

只是他的手中仍然握著那把長刀,重有千鈞的殺招凝聚在刀尖上,招來漫天的肅殺之意,揮刀一斬定是見血封喉。

但凡有點修為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即將做什麼,但他卻偏偏表現得像是要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尉遲公子彷彿不知道自己即將大禍臨頭,在這樣千鈞一髮的時刻,他尚有閒情笑得風度翩翩,待到唇角笑意淡去,又恭恭敬敬地道了一聲:「右司案大人……」

「我手無寸鐵,身無所長,沒有半點道法修為,更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他頓了一下,極其誠懇認真地問道:「右司案大人當真要恃強凌弱嗎?」

當真要恃強凌弱嗎?

這句問話擲地有聲,又即刻得到了花令的應和:「你看呢,這個人是真的沒有任何法力,我絕對不會騙你的。現在這個時候,你若是想殺他,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只是這裡到底是冥洲王城的花園……」

尉遲謹點了點頭,從善如流道:「鄙人不過一條賤命,抵不上這花園裡的神木仙草,還望大人三思而後行。」

右司案大人眉梢微微一挑,卻是不為所動,刀鋒將要砍下的那一刻,我抬頭望著他道:「假如在這裡動手,也許會牽連到花令。」

花令側眼瞧著他,「所以呢,你想牽連我嗎?」

他站在原地靜了半刻,最終默默收了刀,順便補了個消音結界,如此一來,那位尉遲公子就不能聽見這邊的談話。

花令雙眸一亮,抬腳靠近一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極輕地安撫道:「哎呀,你放心好了,我並不喜歡他這一款的。油腔滑調,口蜜腹劍,看著很不老實呢……」

右司案大概凝神細想了一下,許是覺得自己很擔得起「老實」這兩個字,於是話裡便終於沒了冷意,反倒添了幾分溫情地問著:「那我呢?」

他目不斜視,直落落地看著她,又問了一次:「你是如何看我的?」

花令有些尷尬地笑了一聲。

只有我和花令兩個人在的時候,她偶爾會與我談起右司案大人,彼時她半支著下巴,話裡話外皆是歎息和嫌棄。

而今,她的手指原本正在撫弄我的狐狸耳朵,聽到右司案大人來勢洶洶的逼問,那纖細的手指陡然僵住,我的左耳剛好貼著她的胸口,隱約聽到了她因為緊張而艱難吞嚥的聲音。

「哈哈,你、你自然是極好的。」花令醞釀了半刻鐘,方才幹巴巴道:「你的相貌呢……也算是一等一的好,性情端莊又賢惠,通身都很氣派,著裝也很得體啊……想來日後定是很會教養孩子的吧,帶出去也不會給我丟面子……」

右司案大人默了默,啞聲問道:「真的嗎?」

花令摸了摸我的爪子,避開他熱切的目光,緩緩應了一聲「嗯」。

他緩了半晌,話中透著暖意,又問:「你還想到了我們的孩子?」

花令揉著我的爪子,有些敷衍地笑了一聲。

朗日在天,清風吹葉,他提刀立在她面前,喉結滾動了一下,眸中如有光華流轉,三分矜持七分期待地問道:「那你今天晚上,還會來我的房間嗎?」

也許是為了安撫他,又或者是因為別的原因,花令沉默著思考了一會,賞賜一般地吐出兩個字:「好吧。」

右司案大人就顯得有些高興。

但他又是那種比較內斂的性格,所以即便是高興,大概也是暗暗地高興,並不顯露在臉上,只是握住了花令的手,再次開口道:「今晚我在房間裡等你。」

花令沒有應聲,反過來另起話題道:「啊對了,我記得今天下午不是有個長老會嗎,你現在是不是應該去乾坤殿了?若是遲到了,可能會被君上責罰呢……」

右司案大人終於想起了他的本職工作。

然而就在臨走前,他又驀地頓住了腳步,側過臉看了尉遲謹一眼。

我搖了搖九條尾巴,軟白的狐狸爪子搭在花令的衣袖上,抬起下巴輕聲問道:「可不可以也把我帶去乾坤殿?離長老會還有一個半時辰,我想見一見君上……」

右司案騰起雲霧,花令彎腰把我放在了雲朵上,她接著打了個哈欠,媚眼如絲地看過我,剛一轉身,又不解地問道:「那是什麼?」

我循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瞧見了蹲在樹林裡的二狗和白澤。

方才師父在的時候,它們兩個都被封在了結界裡,現下結界已消,這兩隻仙獸神獸仍然乖巧地待在原地。

花令仔細將它們端詳了一會,繞著指間的錦緞手帕道:「哎?那只白澤不是容瑜長老養的麼……旁邊那只祥瑞麒麟……」

「祥瑞麒麟和白澤神獸,都是養在冥殿的。」右司案接話道:「東南花園裡專門辟了一處地方,說是給白澤神獸養蘿蔔。」

花令輕笑出聲,眼波含著萬般柔情,頗有深意地將我看著,「聽說在天界也是這樣,神仙們經常送靈寵給心上人,也是為了討得美人歡喜……」

言罷,她抬步走向二狗和白澤,「這樣吧,挽挽放心去乾坤殿,我幫你把這兩隻靈寵送回冥殿……」

天高雲淡,淺風靜無,乾坤殿外菩提樹枝繁葉茂,青葉重疊。

我跟在右司案身後一路小跑,爪子剛踏上三十三級宮殿台階,就被人整個抱了起來。

右司案大人立時轉身,抱拳行禮道:「屬下參見君上。」

《浮生相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