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懷上一胎很不容易,慕祁的父母終其一生只得了慕祁一個孩子,苑夏的父母亦如是。他們兩個自小一起長大,只是慕祁比苑夏大了三百歲,他化形成俊美無雙的男子時,苑夏還是一隻拖著九條尾巴到處鑽草叢的狐狸毛球,爬樹掏鳥窩,下水捉活魚,這些事苑夏通通都幹過,經常玩到尾巴打了結,自己又解不開。
苑夏尾巴打結就會去找慕祁,那日她趴在門口等他開門,卻聽見慕祁的父親同他道:「你母親走得早,去世前唯一的願望就是你能早日成家,再生幾個毛絨絨的狐狸崽,繞著院子跑起來……哎,一院子的九尾狐狸崽,你想想,多可愛!」慕祁的父親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心中更有無限感慨:「九尾狐一族怕是快要絕種了,而今你化形兩百年有餘,就沒遇到一個合心意的姑娘?」
苑夏心中一緊,拖著打結的尾巴,恍恍惚惚離開了慕祁的家。
那日夕陽斜落時,苑夏跳上他家牆頭,又跑進了慕祁的房間,她的九條尾巴還打著結,雪白的狐狸毛上沾了一點泥巴,雙眼依舊清澈明亮,宣誓般嚴肅道:「你不要找別的姑娘,我會給你生一隻最可愛的狐狸崽。」
慕祁那時正在看書,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唇角微勾回了一句:「說話要算數。」
苑夏化形那一日,叼了一件衣服再次跑去慕祁的房間。
她特意在清晨洗了個澡,又求她娘親給她梳了一個時辰的狐狸毛,傍晚時分,她搖著尾巴坐在慕祁面前,簡直是全天下最漂亮的九尾狐。
臨到午夜時,苑夏果然化成了世所罕見的傾城美人,她也果然是說話算數的好姑娘,這一晚就同慕祁做了會生狐狸崽的事。
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千百年都在彈指一瞬間,轉眼許多年過去了,久到苑夏記不清有多少年,而今她倒是真的要有一隻狐狸崽了。
這一年的十二月初七,天外下了半點小雪。
長大的灰兔子蹲在雞捨裡,平靜地嚼著一根胡蘿蔔,因為懷孕的苑夏胃口不好,沒了吃兔子的興致,所以它有幸逃過一劫。慕祁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苑夏身上,也沒有花時間給這隻兔子搭一個草窩,於是它只能勉強和蘆花雞擠一擠。
好在這只灰兔是一隻隨遇而安心懷寬廣的兔子,漸漸就習慣了在雞捨裡吃胡蘿蔔,用憐憫的目光看著那些啄米粒的蘆花雞們。
它們一定不知道胡蘿蔔有多好吃。
這只灰兔心懷憐憫地想著。
午時過後,雪變得很大,冷風吹過蓮梗,池水上浮著游離的薄冰,屋子裡傳來苑夏的聲音,她彷彿很累,卻掩不住話裡的驚喜,「是個女兒……」
她道:「我們的孩子,一定是最可愛的狐狸崽。」
慕祁拿著毛巾擦她頭上的汗滴,懷裡還抱著剛剛出生的女兒,他俯身親吻她的唇,應聲答話道:「是了,她長大以後,也會像你一樣漂亮。」
☆、第93章 【番外】滿城闕(下)
又一年春日拂曉,雜花生樹,庭中竹籬染清露。
苑夏捧了瓷碗坐在石凳上,伸手摸了摸趴在她腿上的九尾狐狸崽,狐狸崽子的耳朵尖動了動,抬起頭來看著她,水汪汪的眸子清澈見底,嗓音軟軟叫了一聲娘親,九條毛絨絨的狐狸尾巴也跟著搖了一下。
苑夏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的女兒簡直不能更可愛,忍不住握著狐狸崽的小爪子揉了幾下,「今天的粥裡放了紅棗,味道有點甜,你爹說你一定會喜歡。」
盛在瓷碗裡的雞肉粥有些燙,去了核的紅棗肉拌在粥裡,蘊著甜潤的清香。苑夏用木湯匙舀了半勺粥,吹了吹粥羹的熱氣,又低頭嘗了一口味道,舌尖觸到的雞肉滑嫩可口,湯汁肥而不膩,她將木勺遞到狐狸崽的面前,輕聲哄了一句:「挽挽要是能把這碗粥吃完,娘親就帶你去河邊撿漂亮的貝殼……」
挽挽頓時雙眼晶亮,撒嬌般蹭了蹭苑夏的手腕,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著木勺子,苑夏一勺一勺地喂挽挽,心想她的女兒果然是全天下最可愛的狐狸崽。
朝霞的紅暈浸入蓮池,粼粼水波倒映著初春的晨色,慕祁推門走進庭院時,狐狸崽子恰好吃完了今天的早飯,她趴在苑夏腿上打了一個哈欠,九條毛蓬蓬的狐狸尾巴搭在身側,看起來似乎有些困了。
天邊游雲淺動,清晨的日光將落影拉得很長,慕祁踏著一地幽深樹影,提著兩條鱖魚走到石桌旁,他的腳步沒有聲音,草繩繫著的鱖魚卻撲騰了兩下,挽挽聽見響動驀地抬起頭,一雙雪白柔軟的狐狸耳朵豎得筆直,澄澈水亮的雙眼定定望向自己的親爹。
慕祁把鱖魚放進水池,落坐在近旁的石凳上,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雲淡風輕道:「還沒到辰時,挽挽今日起得挺早。」
「因為娘親說雞肉粥已經熬好了,」挽挽搖著尾巴回答:「要起床才能喝粥……」
慕祁默不作聲了一陣,修長的手指敲了一下石桌的桌面,似是在準備一番長談,「昨日我路過書房,恰好瞧見挽挽趴在書堆裡睡覺,我在窗外站了一下午,挽挽也在書堆上睡了一下午。」
他道:「這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若是無心向學,從今日起不必唸書識字,每天只管吃魚吃雞,爹娘養你一輩子如何?」
慕祁這番話說得很溫和,也很懇切,語聲低沉平緩一如往常,儼然一派慈父的作風,乍一聽還叫人十分感動。
然而挽挽卻沒有應聲。
她低頭看著自己雪白的狐狸爪子,想起了一個叫做吃白食的故事。這個故事當然也是她爹同她講的,主人公是一隻名叫白食的狐狸,從小不學無術混日子,整天除了吃就沒別的愛好,長大後離開父母外出闖蕩,卻因為法力低微,很快就被人捉去吃了。為了紀念這只很早就被吃掉的狐狸,這個故事被取名為吃白食。
挽挽回想了整個故事的脈絡,一雙清澈的眸子泛起水光,最後拖著九條尾巴撲進了苑夏懷中。
苑夏的心頓時軟成了一灘水,她抱著懷裡的狐狸崽子,微抬了下巴看著慕祁,「只不過偶爾偷幾次懶,需要說這樣的話麼?」
院子裡林蔭清靜,當空一輪朝陽初升,天邊雲霞漸次消散,慕祁抬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寬大的衣袖沾上竹木斑駁的落影,像是給青衫蒙了一層淺綠。迎著春曉的柔和晨光,他側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回答道:「說笑而已,挽挽這麼乖,自然不需要我們操心一輩子。」
正午時分,挽挽在房間裡睡午覺,慕祁站在庭院中央擺弄幾塊碧色的靈石,苑夏將洗完的衣服晾在了後院,踏進前庭的那一瞬,竟然瞧見慕祁在石桌上立了一個鬼陣。
陰冷的寒風憑空刮過,流光捲著浮雲樹影,在虛無處化作鬼怪無數,屋外芳菲桃林盛開,淺紅色的花盞紛繁迷亂,地上卻落滿了殘葉和枯枝,天道迷宮重疊在一起,落腳處步步有陷阱,彷彿要吞噬所有靠近這棟房屋的人。
苑夏瞪大了雙眼,呆在原地動也不敢動,饒是她諳熟於各路禁術,見到這樣的鬼陣還是免不了吃驚。
等到慕祁收了陣法,她抬腳跑了過去,停步站在他面前,同他對視了一會,九尾狐狸精的臉誠然經得起反覆打量,不論怎麼看都是一樣的傾城好顏色,慕祁被苑夏盯了一陣,忽然俯身挨近她,低緩問道:「想看什麼?」
正午驕陽之下,他這幅模樣比狐狸精還狐狸精。
苑夏默默地側過臉,彷彿絲毫不受蠱惑,十分令人敬佩,然而下一瞬,她卻伸手抱住了他,埋首在他胸口處,緩了很久才問:「最近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布下這樣的鬼陣?」
「還記得幾十里外的那座鬼城麼?很多年前,關聖帝君率兵一戰,整個鬼城被天兵天將夷為平地。」慕祁抬手摟上她的腰,低聲在她耳邊道:「我本以為那件事已經告一段落,上個月卻見鬼城之內妖氣復甦,方圓十里魔怪叢生,數量是從前的百倍。也許不久以後,我們就要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