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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都尉正要辯駁,沈堯再一次截斷他的話:「況且,你剛才說到魔教,真讓我驚詫。哪怕昨晚上真有一個男人,外形肖像我大師兄,站在秦淮樓之外,怎麼,他就是十惡不赦的魔教中人嗎?趙都尉平常是這樣斷案的?」

衛凌風與沈堯一唱一和:「趙都尉心繫百姓,亦不能急躁冒進。」

許興修放下藥箱,應聲道:「官大人,這有什麼猜忌和誤會,解開便是。我們丹醫派常年隱居,從不過問江湖的是是非非,哪裡能牽涉到魔教呢?官大人英明神武,定不會冤枉人。」

這三人配合默契,逼得趙都尉開口:「衛凌風,你昨夜是不是救了一個女人?」

衛凌風還沒回答,趙都尉指向了門外:「昨夜,你站在秦淮樓的街角,救了一個女人。那女子當時正被追殺,兩個追殺者都被你斬於劍下。死者身上的劍痕都是一擊致命,細如銀絲,頸骨碎裂!這是魔教的武功,名為斷魂斬!」

他說得極快,言罷,就有一個灰衣侍從道:「小人昨夜巡街,正好看到了衛大夫。」

沈堯憤而罵道:「信口雌黃!我師兄根本不會武功!」

沈堯發完火,又拿出平日裡對付他師父的討巧方式:「失禮了,各位見笑。你們興許不知道,作為丹醫派的弟子,入門經卷兩千冊,每一冊都要倒背如流。人體的經脈臟器骨骼,我們閉著眼都要能畫出來,再加上每日看診,哪裡有空學武?」

段永玄解釋道:「是的,衛賢侄沒有內力。內功不夠深厚的劍客,都駕馭不了斷魂斬。這種殺式,剛猛凌厲,一招便能置人於死地。受傷者無藥可治,死後還有知覺,能感受到劇痛,卻因喉嚨斷裂,發不出一點聲音……江湖上,也有人稱『斷魂斬』為『鯉魚刀』,殺人如宰魚。」

他沒說完,周圍幾人都是面不改色,唯獨黃半夏連退數尺,顫顫巍巍地發起抖。

趙都尉這才注意到他,又問道:「你想說什麼,黃半夏?」

沈堯心神不寧,悄悄瞥他一眼。

衛凌風又想起黃半夏被魔教嚇得尿褲子。這孩子的膽量很小,性情急躁,遇事沉不住氣,衛凌風都知道。倘若今天擺不平趙都尉,變數就出在黃半夏身上。

趙都尉扯住了黃半夏的衣袖:「莫怕,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

他問:「昨夜,沈堯和衛凌風在不在段家?」

黃半夏漲紅了臉,半晌憋出一句:「在……在!」

趙都尉迫視他:「你敢撒謊?」

四下俱靜,趙都尉凝神,屏住了呼吸。他的眸色更黑沉,猛盯著黃半夏,眼中佈滿紅絲,顯出怒光,透著一股叫人說不上來的詭異感。

黃半夏稀里糊塗道:「不、不……」

突然有人拽著黃半夏的衣領,將他往後提了半尺距離。黃半夏一扭頭,卻聽衛凌風說:「別看他的眼睛。」

黃半夏道:「啊?」

衛凌風心道:趙榮浩怎麼學會了攝魂術?

攝魂術,按理來說,是扶華教的真傳秘術,可以操縱一個人的意識,迫使他們只能說真話——扶華教的教主雲棠精通此道。

可惜這個法訣,對於內力高強者,見效甚微,對於心志堅定者,時不時地失效……也不知道學來幹什麼,衛凌風暗忖。

黃半夏定了定神,改口道:「不知道趙、趙大人到底要干、幹幹干……」

他想說:幹嘛呀。

趙都尉卻接了一句:「公事公辦,公示公幹。」

黃半夏扭頭,避開他的目光:「我、我在安江城曾和衛大夫一行人發生爭執,把他們的銀子扔在地上。倘若他們有武功,早就把我打一頓了!」

衛凌風眉頭一皺,但他什麼也沒說。

沈堯還在掂量:奇怪,昨天夜裡,衛凌風和程雪落兩個人出門,為何趙都尉的屬下一口咬定只見到了衛凌風,就連「斷魂斬」都推到了衛凌風頭上。

他靜心思索,冷不防聽見趙都尉一聲嗤笑。那人一連鼓掌三下,方才說:「丹醫派教導有方,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我給了你們每一個人開口講真話的機會,誰也沒珍惜。」

哇,好狂妄啊!沈堯心道。

真該讓那個白鬚老大夫過來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狂妄。

他不由得「呵呵」笑道:「趙都尉這麼凶,好讓人害怕啊。」

衛凌風稍微攬了一下他的肩膀。這種安撫來得很快,去得很快,沈堯便將手腕攤平在衛凌風眼前,低聲道:「大師兄,我的脈搏當真變成了促脈。」

衛凌風兩根手指搭在上面,虛探了一下。少頃,衛凌風道:「你沒跟別人學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吧。」

沈堯道:「沒……」

他原本想說:昨夜,澹台徹教了他一個武功口訣。他默記於心中,今天上午胡亂練了一下氣息,不至於有太大的影響。

另一邊,趙都尉攔在段永玄的面前,絲毫不懼這一代宗師劍仙:「段伯父,並非我不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秦淮樓一案太過慘烈,牽涉廣泛,太守說要嚴查一干人等,絕不姑息。我不得不帶走衛凌風、沈堯等人……我會在衙門親自盤問。」

段永玄斟酌道:「楚賢侄如何了?」

趙都尉笑道:「楚公子是我們大人的貴客。」

段永玄又問:「你負責調查秦淮樓一案?」

趙都尉點頭,朝他抱拳行禮:「正是,還望段伯父行個方便。」

沈堯聽聞他們的話,又和衛凌風竊竊私語:「趙都尉真是查案的?拿著雞毛當令箭,姓趙了不起?」

衛凌風緩緩道:「畢竟是武林世家的嫡系公子。」

黃半夏插了一嘴:「也就是個跛子嘛。」

許興修狠狠扯了黃半夏的手指。但是,站在不遠處的趙都尉依然看了過來,眼神幽幽。他吞下一口唾沫,堅硬的喉結滾動,那模樣真像是一隻狼在觀望一群等待宰殺的獵物。

第40章 清案(二)

自從安江城的瘟疫爆發,沈堯就覺得事出蹊蹺。但他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今天涼州的趙都尉登門拜訪, 到底是為了秦淮樓, 還是為了安江城呢?

趙都尉的眼神也很奇怪, 幾乎讓沈堯以為, 自己和趙都尉曾有舊怨。

趙都尉與段永玄低聲交談一陣,似乎達成了某種協議。趙都尉也轉變了措辭,從一開始的「我要帶走衛凌風」, 變成了「我請衛大夫去做客」。

可歎他氣勢洶洶, 來意不善,也不得不在段永玄的勸說下, 收斂先前的態度。

沈堯插嘴道:「趙大人,你確定是做客,不是坐牢?」

趙都尉一派公正嚴明:「沈大夫, 你要知道, 只有觸犯律例的人,才會鋃鐺入獄。」

趙都尉剛說完,衛凌風就答應跟他走一趟。沈堯擔心衛凌風悶聲吃大虧,靜靜悄悄跟在衛凌風的身後。趙都尉回頭看到沈堯,挑眉道:「沈堯, 你無須出面。」

沈堯笑說:「趙都尉, 我是人證之一, 我應當陪著師兄。」

這一回, 趙都尉出乎意料地好商量:「行吧。」

趙都尉走在前方, 依舊一瘸一拐。接近台階時, 段家的侍從想要扶他一把,他抬起的一隻手僵在半空,不太自然地垂落到身側,低聲對那個侍從說:「多謝了,我可以自己走。」

段家的侍從忙說:「是的,是的……您千萬小心。」

沈堯轉過頭,偷瞄趙都尉的腳踝。

只一眼,他就斷定:這個姓趙的,沒救了,筋骨錯位。

他想起黃半夏的諷刺:也就是個跛子。

因為心中有事,沈堯腳步飄忽,被一道門檻絆了一跤,剛好撞在衛凌風的背上。他哈哈笑道:「對不起啊師兄,我走路沒看路。」

衛凌風拽過他的手腕:「你和我並排走。」

趙都尉握著短劍,目光投向他們:「你們二位是親兄弟嗎?」

沈堯道:「我和師兄長得像嗎?」

趙都尉搖頭:「不像,我只是見你們的交情深厚。」

沈堯理了下衣襟,溫雅款款道:「我是我們家的獨子,爹娘只生了我一個。我師兄的父母雙亡,承蒙師父收養……趙都尉,實不相瞞,我們整個門派的弟子,都是正經人家出身。」

趙都尉沒接話。他提著短劍,匆匆走到了更遠處。

沈堯心想:我說錯話了?

他微皺眉頭,聽見衛凌風低聲道:「別在他面前提家事。」

《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