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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白的修長手指上纏滿了透明的絲線,魔主挑斷了其中一根,低啞笑道:「我知道初蓮神女在哪裡。」

玄色長衣垂地,魔主大人的聲音低沉的彷彿能穿過人心。

他散漫地對沉楓說:「初蓮早就當了娘,你想不想要她?」

第73章 濊汪疏逖

南覃雲山的山頂,紅牆琉璃瓦的殿宇深廣,紫輝紗帳垂做門簾,灩灩壁燈煌煌。

沉楓仙醫低頭笑了笑,他的笑聲像是從胸腔裡沉沉悶出來,帶著悵然難解的壓抑。

「我找了她三千年。」

沉楓仙醫攏起寬大的袖口,青色長衣浮漾出細碎漣漪,他對著魔主低聲緩緩道:「你才來天界不久,當真知道她在哪裡?」

點綴畫壁的覆蠟明燈通亮,散開一縷一縷的流離光暈,映在玉石堆砌的冰冷地面上,淡薄成殘冬一般的蕭索印跡。

魔主大人離座站起,銀色長髮及地,反襯清清明輝光耀燈華。

他的語氣依舊散散漫漫,半敞著不知收斂的衣領,低啞一笑回答道:「你若信,何需我多言。你若不信,我言又何用。」

一時殿內四下寂靜,疏淺光影搖曳,只聽得見銅漏滴滴的聲音。

半晌,沉楓的手扶上那雕刻有蛟龍相纏的銅銀高座,聲音仍是穩然平靜道:「倘若她過得好,我不願打攪她。倘若她過的不好,我餘下一生只願照顧她。」

魔主聞言只是低笑,沒有回話。

銀釭銅漏滴盡,翦燭添香歡未極,迢迢宮道上走來身著銀絲碧水紗裙的美人,臉上覆著一層煙羅綃的面紗,看不清容色如何。

她行步裊裊婷婷,但右臂卻是袖管空空,風吹過來,碧綠雲紗的右袖宛如無依無靠的浮萍,空空蕩蕩。

沉楓仙醫看她的身姿有些熟悉,皺眉思考片刻,便開口問道:「這可是榮澤雲海的景瑤天女?」

「可以這麼說,」魔主回答道:「不過現在,她的身體裡養了幾十隻魔魂。」

將魔魂養在身體裡,可以於旦夕之間暴漲修為法力,但對神仙來說,卻是有著毀滅性的後果。

一旦體內魔魂暴.動,仙骨盡斷,筋脈盡毀,永生永世再無靈機仙緣,生生世世再無可能重歸天界。

仙醫大人低歎一口氣,他側身看著景瑤,對著魔主沉聲道:「金戈鐵血是男人的世界,你想開疆擴土佔領天界,為什麼要牽扯到女人。」

魔主背對著他低低一笑,置若罔聞般調侃道:「這話,真是仙氣十足。」

莫說什麼牽扯女人,只要能得到整個三十六重天,睥睨三界百態眾生,凌駕九天俯瞰凌霄之巔......

用什麼手段,又有什麼關係?

若是得了果,還在乎什麼因?

沉楓仙醫在這一瞬頓覺膝蓋酸痛,他腿腳一軟跪倒在地,四肢麻木,指尖僵硬。

朝著魔主所站的方向,沉楓仙醫識時務地低聲道:「屬下僭越,望主上責罰。」

此時,景瑤天女已經款款走到台階之下,她左手提起裙擺行禮下跪,說話的聲音珠圓玉潤柔和溫順,「景瑤定當竭盡所能,早日取來榮澤雲海和川壁雲洲的令符,獻給主上。」

魔主走過沉楓身側,玄色衣擺拂過一地的壁燈明光,他的皮膚蒼白的幾近羊脂,殷紅燭火掩映下方才有幾分血色。

魔主大人對著沉楓仙醫下令道:「幫景瑤拿令符。」

「你若能拿到手,」魔主的身影漸漸隱在紅木側門處,語聲漫然輕漠道:「就能見到初蓮。」

傍晚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雨點不大,卻勝在綿長,天明破曉之際仍是滴答有聲,殿宇屋簷垂掛的紫銅走獸,猶自淋了一夜。

川壁雲洲的雲君府邸,景瑤天女在錦瑟夫人的錦瑟園前跪了整晚,同那琉瓦屋簷一般,從頭到腳濕了個透頂。

錦瑟夫人乃是凌澤上神的生母。在天界,凌澤厭棄景瑤已是人盡皆知,如今景瑤跪在其母的房門前,為了什麼似乎也是昭然若揭。

景瑤卻只是這樣跪著,她不言不語不吵不鬧,任憑周圍路過的侍女低聲嬉笑。

直到初晨雨水一滴一滴,打在矜貴的冰綃傘上。

雲鬢花顏的錦瑟夫人身穿錦繡蝴蝶蘭的長裙,手持那把深灰綠的竹骨冰綃傘,寂然無聲地站在她面前。

「傻孩子,」錦瑟夫人遠遠看向飛鳥展翅的雨色天空,歎息一般憐憫低聲道:「你這樣做,又是何必呢。」

景瑤抬頭看著錦瑟夫人,她的眼中起初只有泫然的水霧,而後慢慢凝成朦朧恍惚的淚光。

涼風吹起她空空如也的右臂袖擺,即便那碧青色的袖管沾水濕透,卻仍舊輕易的像是在吹一條懸於橫樑的飄然幔帳。

錦瑟夫人手中的冰綃傘,被驚得摔落在了地上。

「夫人.....」景瑤從前一直叫她娘,而今卻硬生生地改了口。

「我只求再見凌澤一面....」景瑤自那模糊的淚眼中瞧她,小臉白的像一張雲波宣紙。

錦瑟夫人默不作聲地垂眸,她緩慢彎下腰去撿那把落地的竹骨冰綃傘。

「娘親!娘親....」屋內跑出來個白糰子一般的男孩子,毛絨小裌襖將他裹得嚴嚴實實,臉上洋溢著暖融融的笑意,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

這便是凌澤上神的親弟弟,川壁雲君和錦瑟夫人所生的小兒子。

身著裌襖的小男孩跑到錦瑟夫人身後,一蹦一蹦舉高手中的小鳥,「娘親娘親,你看你看,我會捏信鳥了!」

霏霏細雨彷彿綿綿無絕期,錦瑟夫人一手舉著傘,然傘沿卻是歪向了兒子那一邊。

男孩子從母親飄飄然的蝴蝶蘭衣袖間望去,驚詫咦了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跳過去,深藍瞳色的眼睛裡,滿是純淨的疑惑。

「這是嫂子嗎?」

「是來找哥哥的嗎?」

「哥哥怎麼最近都不和你在一起了?」

景瑤側首輕笑,笑中帶淚藏不住埋於心底的苦澀,連粉白的唇畔都在輕顫,她俯身對著小自己幾千歲的男孩子行了大禮。

「求你,我只想見你凌澤哥哥一面。」

半大的男孩子,從出生起就被家人保護得嚴實,他不止身上穿了一件暖和的裌襖,他過的日子也被蒙上一層暖和的裌襖,他未曾見過任何冰冷的、陰霾的人或物,也不曾瞭解任何屬於大人的勾心鬥角或者幽暗紛爭。

他只是覺得,哥哥不能這麼對嫂子。

男孩子剛剛學會捏的信鳥扑打著翅膀,從他的手掌上起飛,飛向了哥哥凌澤上神。

雨勢漸漸大了起來,庭院中的綠樹碧草都被雨水沖刷的彷彿新翠,飛濺的雨珠不時捲入傘下,錦瑟夫人彎腰牽過小兒子的手,柔和緩聲道:「和娘親進屋吧,站在這裡,會受風寒。」

小兒子一手順從地拉著母親,一手倔強地伸到了景瑤面前。

景瑤訝然看著他,卻見那男孩子一扭頭,有些焦急地催促道:「快和我們進屋啊,在這裡會受風寒的。」

在這裡會受風寒。

景瑤想到從前故意跑出去淋雨的時候,凌澤會在雨中把她橫抱在懷,生怕一絲雨水滴在她身上,讓她受了半點風寒。

她討厭淋雨,卻喜歡凌澤在雨中抱著她。

悠悠歲月荏苒,慼慼回溯無門。

千絲萬線的雨珠織成道道水簾,凌澤上神逕自穿過那細密的雨障,推開正門走進了屋院。

景瑤的目光死死凝在他身上,依舊是俊朗無儔的面容,挺拔修長的身姿,一如午夜夢迴時她所心心唸唸的那般模樣。

屋內海棠葉香爐中熏出白霧幽香,疏疏落落的輕薄雲霧浮在地板上,錦瑟夫人正在用毛巾擦拭小兒子身上沾著的雨滴。

凌澤上神看到景瑤,卻只是淡淡一瞥,視若無睹般移開了目光,而且沒有說話。

凌澤的態度實在太惡劣了。

他弟弟實在看不慣哥哥這麼惡劣,內心小人完全被耀眼的正義之光覆蓋,跳下板凳跑到凌澤面前,仰著頭對他說道:「哥哥你怎麼能不理嫂子?」

《望九重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