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若蹙眉將她看著,臉上一副「我不信」的表情。
「你之前問我有沒有意中人,其實意中人早就有了,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人。」寧瑟一腳踩上身邊的岩石,手中也跟著拔劍出鞘,「不瞞你說,我對他早就情根深種,此番來蠻荒北漠,也多半是為了他。」
她放低了聲音,語調柔和了一點,卻依然不近人情:「還望仙友保重身體,早日覓得良緣。」
數十隻魔怪接連撞向結界,近衛兵已經拔刀動手。
寧瑟提劍跑去支援,也沒回頭看蕭若一眼,他在軟毯上坐了一陣,就有別的天兵出言安慰他:「哎,這位兄弟,等戰事結束了,你可以回老家找個好姑娘啊。」
另有人語重心長道:「等你找到一個好姑娘,就知道她比糙漢更溫柔,也更懂你的心。」
蕭若聞言若有所思,而後又道:「世事難料的道理,你們可曾聽說過?往後的事誰也說不清,我唯一能確定的是,倘若我現在就放棄,將來再回想必定會後悔。」
言罷,他又側頭望向寧瑟。
結界外的妖物幾近瘋魔,輪番上陣圍攻撕咬,卻被近衛兵逐一斬滅,寧瑟揮劍砍了一陣,忽然聽見暴烈刺耳的鈴鐺聲。
魔城的東南方,雙目通紅的白衣公子朗聲大笑,衣袂翻飛間捲起凌厲流風,身側紫銅鈴兀自漂浮,冒著五色光上下搖晃,那白衣公子背後的妖魔鬼怪,竟然也越聚越多。
等到那妖魔積聚到一定數目時,白衣公子開始催動咒訣:「大羅神仙,諸法萬象,天地一脈,血債命償……」
霎時萬箭齊發,直截了當衝向清岑。
暗色雷電劃破蒼穹,轟隆巨響吞沒了鈴鐺聲,清岑瞬移消失在原地,原本站著的位置被萬千毒箭鑿出一個坑。
那白衣公子不怒反笑,亂髮散在狂烈夜風中,早已沒了開始的風流姿態,他身後的妖魔緩慢融成了一體,並且不斷吞吃四周的魔怪。
這顯然是一個痛極的過程,那些魔怪哀嚎出聲,卻無一例外地難逃厄運。
妖力和魔力交匯相融,滋養出了一頭高有幾丈的怪獸。
「去吧。」白衣公子抬手指向清岑,緩聲命令道:「踏碎他的龍骨,把他踩成殘渣。」
怪獸陰森發笑,果然依言聽命,赤紅的雙眼裡閃過嗜血的光。
清岑沒有看那怪獸,彷彿不知道它正在逼近一樣。
那怪獸的喉嚨裡,滾出一陣「咕噥咕噥」的刺耳叫聲,似乎是因為能蹂。躪清岑,而感到極其興奮。
地表暗流湧動,漸漸漫開刺骨的寒意,數不盡的雷火憑空冒起,交相縱橫如耕犁阡陌,天穹灑下萬線銀絲,泛起一陣泠泠白光,乍看上去竟如落雪一般。
有天兵驚訝抬頭,疑惑不解地問:「這是什麼?」
「是一種龍族禁術。」某位副將軍提刀指天,出聲解釋道:「俗名天羅地網,威力無窮可怕。」
這話傳到了白衣公子的耳中,他不僅沒露半點怯色,反而笑得更加猖狂。
然而不足片刻,這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除了那頭怪獸外,雷火織成的地網還兜起了數不盡妖魔鬼怪,連一些藏在地底的骨妖,都被極其殘忍地掘了出來,蒼穹覆下的銀絲將它們牢牢捆住,不到半盞茶功夫,便合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夾層。
白衣公子臉上失盡血色,紫銅鈴鐺從他手中掉出,他跪坐在屋舍房頂上,癲狂笑道:「你這是在逆天而行,遲早要遭報應!」
「得了吧。」某個副將軍接話道:「千百萬年來,龍族都是這樣,老天爺早就習慣了。」
話音未落,天羅地網中亮光大盛,刺得人睜不開雙眼,狂風呼嘯如怒濤拍岸,銀絲勾起雷火連爆,玄力傾軋如猛龍過江,數不盡的妖魔鬼怪,都被碾成了一片虛無流影。
鬼魅失聲,滿場寂靜。
清岑提劍站在半空中,手上法訣隨風湮滅,那天羅地網一霎消失,和那些妖物魔怪一樣,再無蹤跡可尋。
這一招太過撼天動地,即便是幾位見多識廣的副將,一時都有些心神俱震。
「龍族的宵小雜碎,我今日必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那白衣公子痛聲咒罵,滿目皆是血恨深仇,五指凝力冒出銀光,幾乎拼盡渾身解數,召來一個能吞食大羅神仙的天煞鬼陣。
陣法既出,他長舒一口氣,冷不防一柄短劍從心房穿過,猩紅的血染透白衣,浸濕了紫銅金鈴。
白衣公子呼吸凝滯,手握刺透心房的劍鋒,回頭向後一望——
竟然瞧見一隻萬年老妖。
鶴發雞皮,矮如冬筍,臉上密佈膿瘡,滿口尖利黃牙,就連那握劍的手,都枯瘦如深秋殘枝。
「你、你……」白衣公子喉頭湧上一口血,眼底已是渙散之色。
這只萬年老妖靠近一步,陰測測笑道:「公子心念弟弟,不如早點去見他?」
白衣公子痛極難言,手腕筋脈暴起,似乎心有狂怒。
「你要是沒命了,就能催動生死玄術,五座魔城合在一起,兵力足以增加數倍。」萬年老妖沉歎一聲,復又低低發笑:「到時候,我不信那條小黑龍還能玩出什麼新花樣。」
這位白衣公子,乃是魔族玄術師之首,他的生死玄術,遠比弟弟厲害得多。
在他命喪黃泉之後,北漠地勢將會大改,五座魔城合併為一,各自的城牆都會消融。
銀光在指尖流淌,點滴落在枯黃的草堆上,那白衣公子忽而暴起,單手從心口拔出短劍,憤而怒聲道:「我不會死……」
黑霧凝為一把長刀,泛著猩紅刺目的血色,轉瞬劈向萬年老妖。
萬年老妖驚詫於白衣公子尚有還手的能力,剛準備再補一劍,就發現操刀砍他的人,乃是狂奔而來的副將軍。
他心有不屑地冷哼一聲,手指捻著一點血珠,作勢要祭出妖邪之術,忽有冷風迎面吹來,龍族威壓蒙頭一個擊打,他被打得特別痛,只覺得腦袋要炸,心中暗道一聲不好,立刻使出遁地法訣。
清岑橫穿空無一人的天煞鬼陣,身後有無數鬼影企圖追上他。
耳邊傳來嬰孩的啼哭聲,像是十八層煉獄裡的索命冤魂,參雜著各種喧鬧亂耳的魔音,聽得他心底頗感不耐煩。
許是那白衣公子的授意,萬千鬼影交錯唱道:「戰時休,戰時休,血債血仇何盡頭……循天意,循天意,因果報應計中計……鬼魅興,鬼魅興,天宮玉碎鳳凰泣……」
聽到「鳳凰泣」那三個字,清岑眉梢微挑,忽然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方纔的天羅地網,幾乎將整個魔城內的鬼物徹底斬滅,眾多天兵謹遵副將之令,把那萬年老妖和白衣公子團團圍住,合眾人之力鋪開一條擋路結界,於是那只萬年老妖,暫時無法使用遁地之訣。
兩個副將軍飛步上前,從房頂把那白衣公子扛了下來,隨行的仙醫往他嘴裡塞了一大把靈丹妙藥,試圖給他吊一口氣。
全軍營最勇猛的副將正在與那萬年老妖纏鬥,上百號玄術師抬手施展法訣,助那副將一臂之力。
寧瑟心不在此,扛著劍跑向天煞鬼陣。
眼看清岑立在鬼陣中不動,她的呼吸都快嚇停了。
天煞鬼陣無形無狀,若非法力高到一定境界,甚至感覺不出它的存在,所在在整個戰場上,極少有人知道天君殿下身在何處。
那陣角飄渺虛浮,泛著玄金流光,陣內鬼影疊重,張口就要將清岑吞吃入腹。
他即刻瞬移,高挺修長的身形忽而消失在一片盛大白光裡。
寧瑟站在陣外目睹這一切,手下召來天火灼燒鬼陣,然而陣法穩如磐石,絲毫不受她的影響。
陣內白光瀰散後,乍現一條巨大的黑龍,御風所到之處,碎盡鬼影無數,落爪時萬分暴戾,彷彿被觸及逆鱗。
那些鬼魅再也唱不出聲,天煞之陣開始傾塌下沉。
兩個瞬息後,清岑破陣而出,衣袍整齊袖袂完好,和平日裡相比較,沒有任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