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面上並未表露出來,仍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彷彿不知道這個微小傷口的存在,只低聲應了寧瑟的話:「地震的封印被解除了,我去海底重做了一個。」
寧瑟像是沒聽見他的話,滿眼只有他手上的傷,她從乾坤袋裡找出一管上等燒傷藥,這藥膏原本就是為清岑準備的,她沒想到真能派上用場。
寧瑟一邊擠藥,一邊又問他:「還有哪裡受傷了?」
清岑如實相告:「只有這一處。」
那藥膏澀苦微涼,敷在傷口大約有刺痛,寧瑟雖然沒有被燒傷過,卻還是假想了一下,這一番假想完畢,她立刻覺得很心疼,敷藥完畢後,她又忍不住問:「疼不疼?」
清岑頓了片刻,狀若無事道:「不疼。」
倘若他回答一個「疼」字,寧瑟必然會抱住他好好安撫,但現在他先是停了一瞬,像是在低調地隱忍,然後又很強勢地嘴硬,就讓寧瑟愣了一愣,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我剛才找不到你,急的快要瘋了。」她雙眼眨都不眨地望著他,語調有些微的顫抖:「我試圖把整片火海架起來,也不敢想像假如你有三長兩短,我會做出什麼事。」
清岑沉默了一小會,再次摸了摸她的腦袋,「我沒事。」
他說:「不僅沒事,還要向你道歉。」
寧瑟想不出他要道什麼歉,又覺得有了剛才那一番驚嚇,清岑無論做了什麼,她都不會當做一回事,於是即刻應道:「不要向我道歉,我現在腦子不清醒。」
然而清岑執意道:「我在海底重做封印時,順手疏導了海嘯。」
「順手」二字,被他說得非常平淡,像是碰巧所為,完全談不上刻意。
雖然清岑表現得一如無心之失,卻還是誠意十足道:「這原本是你的職責,今次我代你完成,沒有事先問過你的意思……」
寧瑟的腦子懵了一會,接著打斷了清岑的話,她回想方才種種,心中忽然有些疑惑,於是出於關切地問道:「你究竟怕不怕火?」
清岑話語一頓,沒給出準確的回答。
他一聲不吭地站著,目光落在了別處,過了片刻,緩聲反問道:「這還用再問麼?」
像是心裡有委屈,但是嘴硬著不說。
寧瑟的心房立刻軟成了水,她馬上將他抱住,誠心誠意地安撫道:「當然不用再問了,我都知道的,你一點都不怕火,還能幫我解決火海的海嘯,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和你生氣呢?」
話雖這麼說,寧瑟卻在心裡勾描出這樣一幅畫面,清岑分明很怕火海,但卻強忍著弄出了一個結界,然後沉到海底補好了封印,又機緣巧合地解決了海嘯。
她心中更是珍惜他,也將他抱得更緊。
正在這個時候,清岑低聲接了一句:「我能解決海嘯,也是因為運氣好。」
寧瑟對此深信不疑。
她知道火海的海底有重重險境,他的手上還帶著傷,若非他運氣好,或許真的出不來了,所以現在她更應該好好安慰他。
「既然海嘯已經搞定了,我們可以啟程返回鳳凰宮了,或者回陌涼雲洲也好,你想去哪裡都可以,我都會陪著你的。」寧瑟道。
清岑點了點頭,剛準備答話,忽有一幫修士出現在附近,抬腳朝他們走了過來,為首的那位依然是蕭若蕭掌門。
清岑驀地想起了一個詞,叫做陰魂不散。
寧瑟抬眸將他看著,接著問了一句:「你是不是不高興?」
誠如清岑一貫的風格,他口是心非道:「我很高興。」
寧瑟便知道他真的是不高興。
汪洋火海怒濤平息,夜風徜徉在寬闊的海面上,竟是連半分波瀾也沒有。
天外星色寡淡,月亮被浮雲遮了半張臉,蕭若抬步走近的那一刻,出口的第一句就是:「我方才想害你性命,地震的封印就是我揭掉的。」
寧瑟聞言,手中立時幻化出長劍,扭頭就要和他打一架。
卻被清岑拉住了。
「我的人你也敢動?」寧瑟雖然被拉住,但仍然處於一種暴躁的狀態,目光也格外窮凶極惡,一瞬不瞬將蕭若看著。
她一想到清岑差點葬身火海,而這一切的誘因都是封印被解開,解開封印的人正是蕭若,她便壓抑不住那一顆想打架的心。
蕭若垂眸斂眉,沉下聲音道:「我確實犯了錯,要打要罵悉聽尊便。」
他身後的某一位修士倒抽一口氣,趕忙抱拳恭聲道:「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還請掌門給予明示。」
「不要講了。」蕭若明示道。
那修士有點發懵,目光茫然將他望著。
這位修士心想,自己已經想好了下台階的話,只要蕭若掌門應了聲,他就可以給掌門鋪出一條台階,扶著掌門穩穩地落下來,既不會傷了清岑天君的面子,也不會有損大家的和氣,還能緩解寧瑟上仙的怒火,為何掌門他就這麼的……不想聽自己講話呢。
修士心中略感難過。
卻聽蕭若在此時道:「我不僅是為了道歉,也想讓自己心安,我有意害人性命,若不加以懲治,遲早要淪入魔道。」
一旁的修士分外詫然,暗道他們掌門有什麼說什麼,又是一條腸子通到底,可能並沒有……那個能淪入魔道的聰明勁。
清岑似乎不太在意,依然心平氣和道:「我並無大礙,何必追究你的過錯。」
這一席話說得坦然,也顯得他心胸很寬廣。
站在一邊的修士們,聞言幾乎要倒戈到清岑這一邊,他們心想清岑天君已經被掌門牽累,卻還是這麼的溫煦寬和,心境果然超凡脫俗,也很值得他們欽佩。
蕭若聽了清岑的話,心中同樣略有驚訝,於是愧疚之情更甚,拳頭也握得更緊,「你不該同我大度,我之前確實想加害於你。」
「所以呢?」寧瑟怒目看他,不依不饒道:「你打算怎麼辦,去天宮帝闕認罪,還是直接返回天乾山,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自然是返回天乾山。」清岑很寬和地接了話,狀似好心道:「我知道有一條近路,途徑關翠山,玉成嶺,苦寒思過崖。」
講到苦寒思過崖的時候,清岑有意放緩了語氣,果不其然,蕭若眸色一凜,當即應話道:「我不會返回天乾山,我必須去苦寒思過崖。」
「掌門請三思!」他身側的修士當即出聲道:「苦寒思過崖地勢險峻,終年嚴寒,並非思過的好去處!」
周圍的修士們連連稱是。
蕭若心意已決,就沒有和他們爭執,他覺得自己犯下大罪,如果不加以彌補,怕是要良心難安,抱憾終身。
那位修士見他不言不語,便猜到他主意已定,只好迂迴懇求道:「倘若掌門非要去苦寒思過崖,那麼三年五載過後,請您返回天乾山。」
清岑微微頷首,像是在表示贊成:「既然是平常的神仙,三年五載已經足夠,菩提祖師思過九百年,但因他和別的神仙大不相同。」
蕭若瞳眸一縮,恍然想到了菩提祖師思過的故事,這則故事他從小便聽過無數次,自然知道其中深意,如今再對比自己犯下的錯,更覺得思過九百年都不足以洗清心底污濁。
於是他沉聲道:「我要思過一千年。」
一旁的修士幾乎被嚇愣,差點要給蕭若跪下,惶恐不已道:「蕭若掌門!您離開天乾山,掌門之位便要懸空,您忍心讓天乾山弟子群龍無首,亂成一鍋粥嗎?」
他的話尚未講完,清岑便打斷道:「天乾山的掌門之位,唯獨蕭若能坐,是該好好珍惜。」
蕭若聞言似有所悟,他從手指上取下掌門戒環,交給了一旁的修士:「除了我以外,天乾山仍有很多青年才俊,大可將掌門之位交予他們中的一人。」
接了戒指的修士,這才猛然驚覺,似乎從一開始到現在,清岑所說的話裡,全部都帶著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