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著長劍御風而至,片刻後凝起一條火蛇,狂風穿透長劍之下,帶著罡氣襲向蕭若。
誠然方纔的確是蕭若先動的手,並且打從他動手之後,清岑始終只守不攻,他原本以為清岑的法力果然大減,直到寧瑟與他刀劍相向,他才反應過來清岑是在故意示弱。
「莫要被他誆騙。」蕭若蹙緊雙眉,避開寧瑟的劍鋒,「是他精於計較,刻意引我出手。」
寧瑟瞧見清岑立在一邊,衣襟和袖袂都有幾分凌亂,墨色長髮散漫披在肩頭,雖說別有一種惹人心動的美,也讓寧瑟看得有點癡了,但是這種散亂的風度,完全不像他一貫的翩然出塵,而他本人默不作聲地站著,身形依然頎長高挺,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彷彿剛剛受了委屈。
她的心裡當即一揪,頓時心疼的不行,隨後又湧上一股無名業火。
寧瑟覺得蕭若一向話多,而清岑總是沉默寡言,方才留著他們兩個在這裡,也不知道蕭若對清岑說了什麼話,讓清岑平白無故受了委屈,現在還要忍氣吞聲。
她這麼一想,心頭火冒得更大,於是側過頭看向蕭若,尾音上揚地問道:「你怎麼總是這麼有理?」
蕭若心想,那當然是因為他喜歡以理服人。
不過尚未講出來,就聽寧瑟惡狠狠道:「你如果想仗著人多欺負他,別怪我劍下不留情面。」
這番話常見於各種戲折子,一般都是壯士保護美人時所講的話,壯士說得越狠,就越突出美人的嬌弱,所以蕭若剛剛聽到的那一刻,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偏過頭望向一邊,看到清岑美人正站在山石前,眼見寧瑟對蕭若放下了狠話,清岑的臉上也沒什麼愧色。
「你何時見到我欺負他?」蕭若正想辯解,用言語一證清白,又見遠方火海滔天,捲著巨浪朝這裡掃了過來。
當空煙塵四散,他揮劍作出結界,衣袖帶風奔躍在山崖之上,想弄出一個巨大的屏障,將火海隔絕在外。
山上怪石嶙峋,腳底忽有一處凸起,他低頭向下一看,竟是一處地震封印。
從前的神仙來到南嶺時,曾經立下這樣的封印,用來控制火海的地震,完成對火浪的疏浚。
這個封印是往年歷次地震的累加,蘊含著毀天滅地的漿流。
清岑就站在此地山崖之下,倘若拆了這處封印,很可能給他帶去滅頂之災。
這個念頭冒出的一瞬,蕭若自己都覺得心驚。
他並不想害人。
往日的清岑作弄於他,也只是禍及他的外貌,經過兩三個月便能好全,從來沒有傷害過他的性命,和清岑的口舌之爭也只是唇槍舌戰,爭贏了的人並不算贏,認真的人卻是真的輸了。
蕭若垂首向下望去,只見清岑依然站在原地,而寧瑟立在他的跟前,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臉,眼底滿是瑩潤的亮光,對待他的態度也無比珍惜。
蕭若不遠千里來到南嶺,並不是為了看到這樣的局面。
寧瑟離開那裡以後,清岑還是沒有走,無論從哪個方向看他,都著實好看得很。
怪石崩塌的那一刻,火海岩漿一併噴出,天雲染上塵埃碎屑,遠處的山河都震顫了數下。
蕭若騰雲而起,手中一片涼薄的汗意,心房像是沉了又沉,腦中漸漸變得空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有意還是無心,總之那地震封印解除了,而他難辭其咎。
天乾山的修士被蕭若護於結界之中,那些修士口中驚呼殿下,還有幾位要前去救人,蕭若的耳邊卻有一陣嗡鳴,修士說的話他不太能聽得清。
他想起北漠戰場上清岑以一敵萬,帶著一眾天將首當其衝,哪怕弒神劍穿肩而過,也強忍著碎骨之痛打完了整場仗,他們攻下魔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封死了去往人界的道路,以求凡界生靈安然無憂。
慶功宴上諸位兵將舉杯相碰,誠心誠意地祝願主將早日康復,壽與天齊……如今這壽與天齊,可能毀在了蕭若的手裡。
他忽然不明白為何自己要執迷於兒女情長,尤其是這般自我欺騙的一廂情願。
暴虐的火海狂湧翻浪,卻傷不到寧瑟一根頭髮,她拿著一把天火化成的長劍,劍芒如火如荼,灼亮蒼穹四野,她眼中的光彩卻驟然失色。
她找不到清岑了。
像是心底被驀地挖空了一塊,驚慌和恐懼紛至沓來。
夜幕中孤月淒冷,殘星餘輝明滅,她在汪洋火海四處遊蕩,跑得神思空離,臉頰也失盡了血色。
她自小擅長控火,從未覺得火焰如此猙獰,漫天都是泛著煙灰的亮光,地表仍然在上下震盪。
「清岑!」她大叫了一聲。
無人回應。
寧瑟沒有哭,因為知道哭根本沒用,她扛著劍跪在半空,手下金光鋪展綿延,以求能尋找到清岑的蹤跡。
她不知道是自己學藝不精,還是南嶺的地勢有問題,那金光愈加微弱,她的手指也開始顫抖。
好像昨天還在妙音海中玩水浪,海鳥跟在她身後奔跑,她轉眼就能撲到清岑身邊,伸手就能碰到他,但是現在,她把他弄丟了。
「你在哪裡?」她抬眸環視四周,喃喃自語道:「別嚇我。」
第58章 燁煜(大結局)
腳下海浪澎湃,風中參雜著火星。
寧瑟運氣於掌心,須臾便凝出一個光球,時下正值深夜,那光芒卻盛大如烈陽,恍惚間似能刺痛人眼。
她心想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將清岑找出來。
遠處的修士們已經意識到寧瑟要做什麼,有人高聲朝這邊喊:「寧瑟上仙!請三思而後行!」
她聽在耳邊,只覺得吵鬧。
南嶺火海波濤翻滾,她打算將整個火海騰空架起,然後去海底尋找清岑的蹤跡,然而整個海面一望無際,如今又有連環地震,她若是執意用這種方法,必定會引發反噬,繼而傷及自身。
可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寧瑟還在想之前清岑同她說的話,她當真以為他怕火,現在又深陷困境,大概在等著自己來救他,倘若他有什麼意外,她也猜不出自己會發什麼瘋。
火浪一波又一波地湧來,她使盡全力操縱整個火海,掌心果然有灼膚之痛,但她憋足了一口勁,手下的力氣沒鬆懈半分。
直到有人摸了摸她的腦袋,低沉嗓音中帶了點好奇地問道:「你何時學會了這種法術?」
寧瑟陡然睜大了雙眼。
清岑見她渾身一僵,以為她在這個法術上,遇到了什麼艱難和困頓,於是他的語氣放緩了幾分,像是在安慰她一般,很溫和地道了一句:「南嶺火海深有百尺,碰到問題也算常事。」
寧瑟此時仍然跪在半空中,她慢慢地抬起頭,生怕剛才的聲音都是她的幻覺。
一旁的修士們已然瞧見清岑,人群中立刻發出一陣驚呼聲。
唯獨蕭若仍舊處在茫然的狀態,也聽不見身旁的修士說:「這怎麼可能呢,我剛剛親眼看到,地震的那一瞬,火海和山石把天君殿下整個湮沒了,我原本以為他沉到了海底,沒想到……」
「所以說天界神尊的名號,都不是白白得來的。」另一位修士接話道:「不過天君殿下看起來毫髮無損,倒是真叫人敬佩。」
事實上,清岑並非毫髮無損。
寧瑟站起來以後,手指仍有些麻木,她盯著他的臉看了一陣,又將他從頭打量到腳,甚至伸手給他搭脈,他氣息平和,脈象沉穩有力,筋骨安然無恙,衣袍完好如初,唯獨左手的手背上,有一條寸長的血口,像是被深海火焰所燎。
「你被海底的天火燒傷了。」她出聲道。
清岑並不想讓寧瑟發現他手上有傷,畢竟她最喜歡牽他的手,如今他的手被燎出一條血口,好了以後大概會留疤,即便用玉雪生肌膏祛疤,大概也要殘留一段時間。
左手沒有原來完美了,清岑的心裡有一點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