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掰開她的手,看看額頭:「破皮了。」

    同事們一湧而上,詢問的詢問,安慰的安慰,嘰嘰喳喳鬧成一團。海雅被他們簇擁到櫃檯後,這時方覺兩腳發軟,不由自主就癱在椅子上。

    老張送來一包創可貼,拍拍她肩膀:「今天先回去吧。」

    他自己下巴上的血跡還沒弄乾淨,也沒說要先回去,海雅不想讓自己顯得很柔弱無用,所以搖頭:「我沒事,真沒事。」

    去洗手間用冷水洗了下傷口,火辣辣的痛終於讓海雅濛濛的腦子清醒了些,鏡子裡的自己頭髮凌亂,滿臉水跡,簡直狼狽的不能看。她趕緊用紙巾把傷口附近的水吸乾,貼了張創可貼,好在頭發生得多,創可貼可以用劉海擋去大半,她仔細把頭髮整理一下,繼續回到自己的崗位工作。

    火哥似乎已經走了,2016的門開著,裡面半個人影也沒,不曉得到底怎麼解決的。這些人跟電影裡表現的也太不一樣了,海雅一直以為他們是大叫大嚷拿著長刀砍人那種,沒想到事情都解決得悄然無聲。

    接下來幾個小時,海雅的狀況卻越來越差,剛才腦袋撞牆上,並不是破皮那麼簡單,她覺得眼前的東西好像都在晃,腳底像踩著棉花,想要努力讓自己走得端正一點,卻力不從心。

    兩點半的時候,老張終於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她推下一樓:「快回家!好好休息去!」

    她想再撐也實在撐不下去,只好沮喪地提包走人,覺得自己輸給了懦弱似的。

    凌晨兩點半的冬夜冷得讓人發抖,海雅又困又冷又累,挺著兩條麻木的腿往前走,這種深夜已經沒什麼的士了,她只有一邊走一邊等待,空蕩蕩的大街,唯有昏黃路燈陪著她。

    這樣的淒清孤寂她並不陌生,以前有很多次,因為譚書林朝她發脾氣,家人逼著她去譚家道歉,那時候的街道也是一樣的寬廣冷清。她去了,她又回來,一個人在路燈下來來回回的走,覺得世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所見所聞都是漆黑一片,她什麼也看不見。

    拐過一個十字路口,海雅的腳步忽然停下。

    前面不遠,停著一輛黑色的重型摩托車,車旁靠一個年輕男人,棒球帽帽簷壓得很低,一點香煙的紅光在指間閃爍,他在吸最後一口煙,濃厚的煙霧被風扯得絲絲縷縷,飄忽著碎開。地下被拉長的影子似乎都變得很淡,這樣的場景,像是打了光影的恰到好處的一張相片,安靜,深邃。

    海雅停下的腳步又一次僵硬地重新邁開,車旁的男人也將香煙丟在腳下輕輕一踩。

    「上車,我送你。」

    他開口,聲音裡有一種奇異的冷靜。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晉江抽風,把頁面抽成了「作者未上傳任何文字」。據說晚上更新很容易這樣,我決定以後還是早點更新= =這篇文一般來說都會是一日一更,有事的話就兩日一更。對了,這文不V。

    五章

    如此深夜,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她,橫空出世英俊深沉的他。

    海雅暗咳一聲,又停下來了。

    從小到大,她的追求者太多,很清楚用什麼姿態才能將那些狂蜂浪蝶擊退。何況,眼前的人,說好聽點他是黑道的,說難聽點,其實就是個混混,中國哪裡來的什麼黑_社_會?對這種身份的人會有憧憬和嚮往的,是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她則一向敬而遠之。

    所以她回絕得特清晰特乾脆:「不用。」

    接下來他會做什麼?海雅看著他被拉長的影子,默默設想會發生的一切可能,從而應對。

    然後……然後海雅眼睜睜看著一男人從後面一路飛快跑來,殷切地朝他揮手:「火哥!麻煩你了!」

    火哥點點頭,問:「哪家醫院?」

    那男人說了什麼,海雅已經沒聽見。

    周圍一下好安靜好安靜。

    「……」她迷惘地看著火哥。

    「……」火哥默默無語地看著她。

    啊啊啊啊啊!什麼叫囧?什麼叫無地自容?什麼叫自作多情?!海雅尷尬得只想把頭塞進雪堆裡。

    火哥跨上摩托車,又回頭看了她一眼,海雅縮著腦袋,像迷路的小白兔一樣茫然無助,悔恨交加。

    「早點回去。」他給面子地送她一句話。

    海雅默默目送摩托車的尾燈越行越遠,感覺整個身體此刻都飛上九霄雲外,腦袋反而不疼了。她記不得自己什麼時候打到了車,渾渾噩噩回到家裡上床睡覺,在夢中咬牙切齒,流下悔恨尷尬交織的眼淚。

    不知道該不該托這樁囧事的福,第二天醒過來的海雅除了情緒低落一點,被撞的腦袋倒是沒有半點異常了。

    晚上上班的時候,趁著老張忙裡偷閒去陽台抽煙,海雅到底沒忍住過去問:「張先生,火哥他一般什麼時候會來?」

    她沒法像楊小瑩那樣老練,對著比自己大很多的男人直呼「老張」,從小到大的家教也不允許她那麼無禮,雖然老張對張先生三個字感覺非常不好,她也改不過來。

    老張捏著煙屁股猛吸,朝她神色怪異地笑:「怎麼?看上人家了?」

    海雅急忙搖手,她、她只是希望這人別老來,因為她昨晚實在太丟人了……

    「一個混混嘛,有人鬧事,警察不給力,他就要來解決了。」老張狠狠把最後一口煙吸乾,使勁踩兩腳煙屁股,「不過蘇煒混得好一點,是個混混頭子。警察要給力,咱們也不至於仰仗他們。」

    「蘇煒?」一個陌生的名字。

    「哦,你不知道他名字啊?」老張又點了一根煙,「他叫蘇煒,火字旁的煒。」

    海雅差點脫口而出「那他怎麼不叫煒哥」,幸好及時反應過來剎住。

    「他看上去不大啊。」海雅想起昨夜櫃檯前,他帽簷下的那張側臉,眉目分明,五官端正,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要不說他是混混頭子,打扮打扮冒充大學生也沒問題。

    老張笑歎:「你們這些年輕女孩,都信奉什麼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他再年輕,再好看,也不是個好東西。這種人嘛,你看看就算了,可別陷進去。」

    其實她就想問問蘇煒這人會不會經常來KTV,沒想到居然惹出老張這番感慨,雖然明知他是為自己好,但她回答什麼都不對勁,只好訕訕地下樓了。

    或許是昨晚蘇煒來鎮過場子,今天一直到11點都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人找麻煩。海雅在一樓大廳站得有點腿酸,忍不住去角落跺跺腳,再悄悄打個呵欠。

    大門突然被人推開,三四個年輕男女大聲說笑著走進來,海雅敬業地迎上去:「歡迎光臨樂來KTV……」

    話說到一半卡住了,新來的兩男兩女客人裡,譚書林赫然身處其中,胳膊還攬著一個漂亮女孩……不是上次在地下商業街的那個,顯然短短幾日他又換新女友了。

    譚書林一看見她,表情簡直千變萬化。先是不可思議,眼睛瞪得溜圓,緊跟著像是警覺似的盯著她上下打量,發現她身上穿的是樂來KTV的制服,那表情又變成了滑稽和譏誚。

    「靠!」他歪著腦袋笑,「你家已經窮到要你來這種地方工作了?」

    海雅假裝沒聽見,勉力維持笑容,聲音清晰地再說一遍:「歡迎光臨樂來KTV,客人請先去前台登記一下。」

    譚書林瞅著她只是笑,他身邊那個漂亮女孩悄悄拽拽他袖子:「她是誰?」

    「哦,一個巴結我家……」

    「客人請去前台登記一下。」海雅直接打斷他的話,用手勢示意他們朝前台走。

    一行人裡另外一個男生也說:「先去登記啦!」

    海雅帶著他們領了一個包間,再領上樓,譚書林看著她只是不可思議地笑,笑得她心神不寧。

    記得上次媽媽給她電話,說沈阿姨因為生譚書林的氣,所以停了他的零用錢,不過眼下看他大手大腳的模樣,光最貴的啤酒就點了一打,想來沈阿姨也不過是一句氣話,甚至只是說給媽媽他們聽一下而已。仔細想想,她兒子在這件事上頭根本就沒什麼錯,又是一個人孤身在外求學,做媽媽的疼還來不及,怎可能把他逼到絕境?

    譚書林好像專門跟她作對,全場就他們那個包間事情多,一會兒是開酒,一會兒是話筒出問題,海雅在外面簡直站不了五分鐘,陀螺似的一會兒被迫進去轉一次。沒一會兒那一打啤酒就被消滅掉,譚書林又叫了一打。

    海雅把啤酒送進包間,譚書林正攬著那女孩,兩人只用一個話筒,在唱《廣島之戀》,屋子裡香煙酒氣熏得人腦殼子疼,喝完的那些啤酒瓶就隨便丟在地上,她彎腰把酒瓶收拾好,順便替他們又開了四瓶啤酒。

    一張百元大鈔被丟在她手邊,海雅頓了頓,面無表情地抬頭,譚書林大約是醉了,滿身酒氣,臉衝著她笑,嘴對著話筒說:「服務得不錯!小費!哈哈!」

    海雅抿著唇,飛快捏起那張錢,一言不發地退出去。正巧老張經過,見著她立即說:「你剛不是問火哥嗎?他……咦?妹子怎麼了?眼睛紅紅的?」

    海雅揉揉眼睛,笑:「沒事,被包間裡的煙熏了。」

    老張拍拍她肩膀:「出去透會兒氣吧,你怎麼心神不寧的?」

    海雅死死捏著那張鈔票,雖然剛才被他顯而易見的侮辱給氣得紅了眼,但現在細細想來,氣憤之餘,她又有些好笑。她已經摸索著自己走了很遠的路,譚書林卻還在原地不動,像個被寵壞的小孩,用自以為是的方法對待任何他不喜歡的人。

    兩打啤酒下去,譚書林叫喚她的次數終於少了,海雅抽空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忽然眼角餘光瞅見對面男洗手間的門沒關,裡面有個眼熟的身影一閃而過。

    她想了想,索性抱著胳膊在門口等,沒過幾分鐘,譚書林就從裡面出來了,海雅抬手一攔:「譚書林。」

    他嚇一跳,抬頭看看門上的標誌,臉上一陣綠一陣紅,大吼:「靠!這裡是男廁所啊!」

    海雅不為所動,把他剛才給的一百元遞過去:「錢還給你,我不要。」

    他半醉地笑了:「你不是窮到來這邊撈錢嗎?我幫你一把,你應當感激我。」

    「我不是撈錢,只是出來歷練。」她忍耐地看著他,把錢舉高,「錢也不是拿來給你亂丟的,拿走。」

    譚書林哈哈大笑:「你在我面前裝什麼?」

    海雅有點不耐煩:「我還要工作,拿走你的錢!」

    譚書林或許是醉了,或許是因為沒被海雅用這種不耐煩的表情面對過,先愣了一下,緊跟著卻開始惱羞成怒:「給你臉不要臉!什麼歷練?外面做家教什麼的多著呢!你非要來這種娛樂場所歷練?我不說你還得意了,誰知道你私地下做什麼亂七八糟的工作!」

    海雅被他的口不擇言驚怒了,不自覺提高音量:「你少亂說!」

    譚書林哈哈笑起來:「怎麼是亂說?我今晚就給你家打電話!哈哈!祝海雅在娛樂場所做不正當工作!哈哈!你等著!」

    海雅只覺整個人在往深淵裡掉落,眼看他要走,她沒命地攔住:「譚書林!你不要亂說!」

    樂來KTV背後提供的某項服務,家人稍稍動點手腕就能查到。她縱然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架不住譚書林胡說,他添油加醋的本領她見識過。

    他不耐煩地打開她的手:「走開!」

    海雅固執地攔住不放。

    真好笑,她為什麼不能冷淡地甩手,告訴他隨他去說?這種事說出來,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祝家雖然窘迫到要靠譚家資助,但也不至於讓養女去淪落風塵賺錢,沈阿姨只會認為兒子又找借口說她壞話,笑笑不置一詞。

    她也知道這樣不顧一切攔著他更傻,更蠢,更讓他看不起她,可她居然不能。

    媽媽身體不好,爸爸有高血壓,奶奶年事已高,她不敢想像被譚書林胡說後,一向愛面子的他們會氣成什麼樣。

    「譚書林,譚書林。」她用盡所有力氣拉住他,一遍一遍地說,「請你不要亂說!」

    他冷哼:「什麼亂說?!」

    她咬住嘴唇,終於改口:「請你不要告訴我家人!」

    他終於停下來,輕蔑而居高臨下看著她:「憑什麼我要幫你瞞著?」

    她被逼得彷彿上了絕路,猛然抬頭,眼睛通紅的:「譚書林,我沒有欠你什麼……做人不能那麼過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一次信口胡說,我家人會被你氣成什麼樣?!」

    譚書林沉下臉:「你們死活本來就和我沒關係!」

    海雅眼裡滿是淚水,將那張一百元折疊得整整齊齊,送到他面前:「好,算我求你,譚書林,我求你不要亂說。你討厭我家人,我可以不來煩你,但希望你尊重一下事實!不要憑著喜好去折磨人!」

    譚書林不動了,站在那邊垂頭盯著她看。海雅固執地舉著錢,一步不讓。

    兩人僵持在那邊,也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突然有人碰了碰海雅:「……能讓一下嗎?」

    海雅這才發覺自己正堵在男廁所門口,趕緊挪開:「不好意思……祝您……」

    她情緒激動,把平常送走客人的話給順出來了,話到嘴邊才覺得不對勁,祝什麼?祝您好好上廁所?祝您排泄愉快?話堵在喉嚨裡,她憋得臉色發綠。

    那人沒在意,忽然低頭在她胸前的名牌上仔細看了一眼,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祝——海——雅。」

    海雅愕然轉頭,就見蘇煒繞過譚書林,進了洗手間,語氣認真而且溫和地問她:「祝小姐,我能關門嗎?」

    海雅這才發現自己就正面對著男洗手間,裡面景色一目瞭然。

    她被眼前這一會兒讓她憤怒,一會兒又讓她窘迫的情況逼得胸悶,把錢硬塞進譚書林口袋裡,低聲說:「……就這樣吧。」

    她轉身走了。

    六章

《贈我一世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