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雅有點心虛:「嗯……你還沒睡?」
他好像在笑,聲音更低:「我也睡不著。」
海雅輕輕笑起來,抱著手機翻個身,先前的煩悶忽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聲音、呼吸近在耳前,彷彿他整個人就在她身邊一樣,他是什麼身份已經全然不重要,一點也不重要。
「你們那裡來電了嗎?」她問。
「正在搶修,估計明天才能好。」
說話間,話筒裡傳來小貓喵喵的叫聲,還有他的安撫聲:「別叫,過來這裡。」
海雅又笑:「為什麼叫它胖子?」
「貓胖點才可愛。」
他大概是把胖子抱懷裡了,它沒再叫,只從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夜深人靜,聽得特別清楚。
海雅覺得自己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和他說,可她又說不出來,還捨不得掛了電話,他也不介意,兩頭沉默著,只有胖子的呼嚕聲連綿不絕。
「蘇煒……」
「嗯?」
她心跳開始加快,甜蜜的衝動攫住她,有些結巴地說:「下次……嗯,下次我來做飯吧……別、別總吃M記。」
他的聲音變得很柔和,輕輕一笑:「好,麻煩你了。」
海雅盯著窗外夜色中搖曳的樹影,他的呼吸彷彿應和著夜風的頻率,令人安心。閉上眼,她貼著手機,低語:「我困了……蘇煒,先別掛……等我睡著。」
「好。」
「晚安。」
「安。」
她用被子蒙住頭,整個世界就只剩下他平緩清晰的呼吸聲,大半個晚上的煩躁不安,彷彿只為了等待這一刻。充滿佔有慾的人原來是她,想要霸佔他、抱著他,沉溺在那片靜謐海洋裡,至死不渝。
不知睡了多久,海雅又被手機鈴聲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翻開,見來電人是譚書林,二話不說就掐了,沒一會兒他又發了條短信:「祝海雅,急事!接電話!」
海雅痛苦地揉著發脹的腦袋,接通手機,他的聲音悶悶地響起:「你昨天回去的時候,沒遇到什麼事吧?」
她想起昨天他被人揍,不由失笑:「怎麼了?」
譚書林支支吾吾:「唔……我這邊、我有點事,現在警察局,你能過來一趟嗎?」
海雅嚇一跳,他怎麼跑去警察局了?酒吧還沒辦起來呢,就被查出犯法了?
「這種事你應當找老維。」海雅想了想,還是提了一下,「事情是他惹出來的。」
譚書林納悶:「你在說什麼?他忙著酒吧的事,一時抽不出空呢。」
海雅自悔失言,只好又問:「那到底什麼事?」
在譚書林少見的結巴中,她終於瞭解了經過,昨天譚書林被人狠狠揍了一頓,開始還沒啥,睡了一覺起來不知怎麼的覺得頭暈,吐了好幾次。他以為被揍出毛病了,嚇得趕緊去醫院,醫生查出他這個是由於打架鬥毆造成的傷勢,當然要問原因,他不肯說,大概態度也很不好,醫生就通知了警察,於是他就被帶走了。平時不可一世的二世祖遇到這種事也傻眼,趕緊給老維和女朋友打電話,結果他們一個忙,一個關機,他又不好意思叫同學知道,只能來找海雅。
海雅簡直哭笑不得,只好換了衣服去一趟警局,剛進門就見譚書林垂著頭,整個人蔫蔫的坐在桌子那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貼了塊紗布。一個警察同志坐在對面錄筆錄,連聲問:「地點,時間,和誰打架?你別光發呆!」
海雅慢慢走過去,譚書林見著她兩眼立即就亮了,還沒來得及說話,後面突然有個人叫她:「咦?這是祝老師吧?」
她愕然轉身,就見家教學生小悅她爸從裡面出來,客氣地招呼自己,她趕緊點頭:「叔叔好,我來……呃,來看一個朋友。」
小悅爸看看譚書林,了然頷首:「哦……你朋友可能參與了流氓團體鬥毆,在做筆錄呢。」
他可能見多了這種人,走過去拍拍譚書林肩膀:「有什麼說什麼,說完就能走。」
譚書林特警惕,悶聲說:「要記檔的吧?反正我什麼也不知道,就是被人打了一頓。」
原來他是擔心記檔,怪不得這麼老實。
報應啊,這就是報應!海雅第二次為自己惡毒的心腸默哀一下。
可能是不想刁難女兒的家庭教師,小悅她爸過來親自做的筆錄,隨便問了幾下就放人了,也沒記檔,送他們出門的時候拍著譚書林的肩膀語重心長:「年輕人,做事不要衝動,命是自己的,丟了就沒了。」
譚書林巴不得趕緊離開這鬼地方,拽著海雅的袖子埋頭朝前猛走,一直走到地鐵站門口,才一把鬆開,齜牙咧嘴地揉著臉上的傷口,估計疼得不輕。
「沒事了吧?」海雅撣撣袖子,「那我回去了。」
譚書林猶豫了一下,叫住她:「那什麼……祝海雅,謝謝你啊。」
她乾笑:「沒什麼,你自己下次注意點。」
眼看她轉身毫不猶豫就要進地鐵,譚書林一個沒忍住,又叫她:「那……總要謝你一下,我請你吃飯吧?」
海雅看著他滿臉狼狽,沒說話。他自己也反應過來,摸著傷口皺眉,嘟噥:「等傷好了吧。」
她搖頭:「不用,我還有事,先走了。」
譚書林默然看著她走進地鐵站,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他又說不出那是個什麼滋味,反正怪怪的,膈應人,你說世上幹嘛要有祝海雅這人呢?要是沒她,他指不定有多快活恣意。可要真沒了她,好像也怪沒意思的。
他干站了半天,身上臉上的傷一陣陣疼,哪裡都不對勁,只得一邊捂著一邊罵著,轉身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呃,遲了一點,抱歉哈……一直在改。
二十章
雖說這次被弄去警察局是虛驚一場,也沒記檔,不過對譚書林來說好像是個不小的打擊。他20年來幾乎每件事都很順遂,父疼母愛,出門在外別人衝著他家人的面子都客客氣氣的,身邊巴結討好者不計其數,不快的時候拿他們狠狠撒氣也沒人吱聲,當他發覺自己的跋扈撞上了某面撞不動的高牆時,到底還是沒有傻乎乎地繼續撞下去。
渾渾噩噩在家裡過了一天,到下午譚書林總算回過點味來,趕著又給海雅打個電話,她現在真是越來越不客氣,以前給她電話,響不到半分鐘肯定就接通了,眼下電話響了半天,突然撲一聲,她居然又掐掉。
「靠……」
譚書林倔勁上來了,連著給她打了半小時的電話,海雅最後只有無奈接通,隔著話筒聽她聲音都覺得特無力特鬱悶。
「你又有什麼事?」她嗓子有點啞,估計是累的。
譚書林一時反而說不出什麼來,他光想著跟她倔,倒把初衷給忘了,隔半天才皺眉說:「哦,那什麼……你沒把今天這事說出去吧?」
「什麼事?是你被送警察局……」
不等她說完他就急叫:「停!總之——你沒說出去吧?」
海雅又被他弄得啼笑皆非,淡淡地說:「沒說,你不提我都忘了。」
他心裡不是個滋味,明明鬆了口氣,可還有點不爽,某件事你被人抓住了挺要命的把柄,回頭人家跟你說她都快忘了,特別對像還是祝海雅,他就沒辦法讓自己舒暢下去。
「忘掉最好……」他故意把語氣放冷,「那就這樣……嗯,多謝了。」
海雅搖頭合上手機,看樣子譚書林也不是沒心沒肺,真闖了禍,還是怕家人知道,這通電話,是來求她別和沈阿姨說嗎?
「誰啊?什麼警察局?」對面正吃甜品的楊小瑩隨口問了一句。
海雅笑了笑:「弄酒吧那個,丟了身份證我讓他去警局重辦。」
「他還真弄了酒吧啊?!」楊小瑩咋舌,「5萬塊能弄什麼酒吧?」
5萬塊只是前期投入,估計後面裝修進貨宣傳什麼的,又是大筆錢,反正他錢多。海雅懶得多想他的事,捏著勺子舀碗裡的小湯圓,剛送嘴裡,手機短信又響,她翻開一看,譚書林給她發了一條短信:「KTV的照片我刪了,上次的事是我太衝動。PS:記著別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於是……這其實是等價交換?海雅失笑,他的情商終於長了幾歲,不再是小學生,眼下變初中生了。
「海雅,待會兒想不想去樂來KTV唱歌?」楊小瑩興致挺高,「小陳今天上班,咱們有熟人不要錢。」
什麼有熟人不要錢,她其實就是想去看小陳。他倆確定戀愛關係後,楊小瑩保持理智沒搬出去跟他同居,加上這邊又要上學又要打工,兩人見面的時間真不多,對熱戀期的情侶來說,確實不怎麼好受。
海雅從善如流,一口答應了。她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去樂來KTV,這個行業職員的流動性比她想像得要大很多,跟著楊小瑩進門,前台也好,迎賓也好,大多是生面孔,唯一眼熟的是小陳,他帶著耳機在角落裡不知跟人說什麼,直到楊小瑩揮手叫他,他才一臉驚喜地走過來。
「怎麼突然來了?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小陳情不自禁挽住楊小瑩的手,老半天才發現海雅站在一旁,他有點不好意思,微笑著跟她點頭招呼。
「我來突擊,」楊小瑩笑著開玩笑,「有什麼私下相好的小姑娘,趕緊讓她們躲起來,別叫我看見。」
「胡說八道。」
小陳親暱地捏捏她鼻子,領著兩人上樓,開了個最靠角落的包間,沒一會兒又送來一扎果汁,屁股就這麼黏在沙發上,死活走不掉。
海雅趕緊找借口說去洗手間,給他倆騰出點地方說悄悄話。樂來KTV生意永遠是這麼好,不管什麼時候,客人都一批一批的,二樓的收銀和服務生也都換了新的,沒人認識海雅,老張也不在,倒免除一點尷尬。
在洗手間站了十幾分鐘,估摸著他倆甜蜜情話也該說完了,海雅回到包間,抬手敲了敲門,然後輕輕推開,剛巧楊小瑩跟小陳在說話,似乎發生了什麼爭執,小陳聲音很響:「是啊!我他媽就是個窮光蛋!我養不起你!你就忙你的工作,少說什麼喜歡我!」
吵架了?海雅尷尬地站在門外,手搭在門把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裡面的人好像沒發現門的異狀,楊小瑩的聲音帶著哭腔:「我什麼時候說你是窮光蛋了?我辛苦打工也是錯?非要我什麼也不做被你養著,像豬一樣,你就高興?」
「哦,原來靠我就是像豬。行!你行!」
他重重把煙缸砸在茶几上,再也沒說話,包間裡一片死寂。
海雅想了半天,還是悄悄再把門給帶上,又去洗手間干站了十幾分鐘才回來,這次敲門裡面很快就有反應,靠門邊坐的小陳拉開門,楊小瑩衝她開玩笑:「你這廁所上的時間夠長啊!」
海雅笑著應付幾句,偷偷觀察他倆神情,好像又和好了,楊小瑩臉上還帶著紅暈,甜甜地朝小陳笑:「你還坐著?當心經理看到!快去忙吧!」
小陳還有點不放心,衝她使眼色:「那晚上……?」
楊小瑩使勁揮手:「曉得曉得!快走吧!」
海雅等小陳出去關了門,才試探著問:「晚上和小陳吃飯?」
楊小瑩捂著臉搖頭,有些害羞:「他9點才下班,那什麼……海雅,晚上我不回去了。」
「哦……」海雅也有點尷尬,俗話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這話、這話還真有點道理,剛才這兩人還吵得不可開交,轉眼又膩成一團了。
「你真不想和小陳一起住?」她問得謹慎。
楊小瑩發了一會兒呆,笑著搖搖頭:「我必須得有自己的生活圈子。什麼都靠男人,靠感情,沒法長久。」
海雅也有些發愣,喃喃:「你說的對。」
是不是這樣理智的態度會比較好?凡事先考慮自己,不要奢望別人給自己一輩子的愛。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得不到愛,而是得到了復又失去,為了不讓那種痛苦有朝一日降臨,人必須愛自己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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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六月,N城的夏天來得特別早,春裝還沒穿幾天,就不得不換上單薄的夏裝了。
週二又輪到海雅去給小悅做英語輔導,這孩子上次英語測驗考了82分,她信守承諾,給她買了一對兔子髮夾,眼珠是用水晶點的,小悅喜歡得不行,倒是小悅媽有點不好意思。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對髮夾不會很便宜,海雅做家教一個月的錢也不夠買幾對,於是她很貼心地要給海雅塞錢:「祝老師,東西還是我來買吧,讓你破費太不好意思了。」
海雅婉拒:「沒什麼,是我答應她的,我教的很開心。」
小悅媽不知想到了什麼,欲言又止,最後憋不住,才說:「我和我愛人商量了一下,下學期就不麻煩祝老師了,你也是學生吧?還是以學業為重。」
海雅一愣,再也沒想到對方會提出解雇她,按說她給小悅教了半年,這孩子英語成績提高那麼多,要解雇家教怎麼也輪不到自己。
「是我教的不好嗎?」她小心問。
小悅媽勉強笑:「不是,你教的很好,我家小悅跟你也挺投緣的。不過那個……祝老師,我就不客氣跟你說實話了,我愛人說,前幾個月你有個朋友因為什麼打架鬥毆被送到警局。你、你的朋友圈子有點……怎麼說呢,不太適合。不過我們還是很感謝你的,小悅找了那麼多家教,就你把她教出來了。」
原來是因為譚書林那件事……海雅心裡有些委屈,咬著嘴唇默然半晌,終於點點頭:「那……我也很高興在這裡做了半年。謝謝,再見。」
她轉身離開,越想越覺得委屈,好像自己這半年來的努力,輕描淡寫就被否定了,突然解雇簡直像當頭一棒,打得她全懵了。怪不得後來幾次,她給小悅做家教,小悅爸媽沒再像以前那麼熱情親切,教課過程小悅媽甚至經常過來全程旁聽,她一直沒想透裡面的關鍵,還以為自己是不是衣著言行上有偏頗,原來他們在暗中提防她,趁著小悅這次考試成績出來,順道把她給解雇。
他們還算給了她一點面子,沒有當時就立即解雇她,可是現在比立即解雇還要令她難受。
海雅垂著頭慢慢走出這條街,隔了很遠就能見到蘇煒正倚在摩托車上等著自己,她走過去,還沒開口眼淚就下來了,蘇煒張開雙臂攬住她,低聲安撫:「怎麼了?」
海雅搖搖頭,正要說話,他懷裡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蘇煒兜著她的後腦勺把她按在自己胸前,一手接通電話,喂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