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話筒裡吵雜不堪,有個人在大聲嚷嚷著,蘇煒眉頭漸漸皺緊:「明天我過去。」

    電話那頭的人又喊了幾句,他只好說:「我馬上去。」

    收了手機,他揉了揉海雅的頭髮,她使勁把眼淚抹掉,勉強笑笑:「沒事,你去忙吧,我打車走。」

    蘇煒牽著她的手,想了想,說:「你和我一起去。」

    作者有話要說:南京這邊也開始搶鹽了……好瘋狂的世界……

    二十一章

    他要帶她去哪裡?

    這樣的問題,海雅連想都不會想,她正是需要他的時候,他帶她去哪裡都行。

    摩托車在空曠的街道上飛馳,漸漸又開始在小巷中穿梭,最後停在一家酒吧門口。蘇煒先跨下摩托,替她摘了頭盔,她臉上還留著剛才沒擦乾的眼淚,他用手指細細擦乾,低聲說:「笑一笑,別那麼難過。」

    海雅無力地搖頭:「……笑不出來。」

    「那至少別哭。」他低頭在她額上輕吻,「乖,馬上就好。」

    海雅揉了揉眼睛,勉強露出個微笑,扶著他的胳膊跳下摩托車:「走吧,我沒事。」

    這家酒吧比譚書林弄的夜色酒吧要略大一些,中心地帶圈出一個很小的舞池,舞池中心擺了一架演奏鋼琴,某小帥哥正一臉陶醉地彈奏……呃,彈奏龍貓主題曲。酒吧內明座暗座都已客滿,蘇煒牽著她去櫃檯前,很快就有一個看著非常幹練的30多歲的男人笑著迎上,語氣很親切:「難得,今天會帶姑娘過來。伏特加?還是啤酒?」

    蘇煒輕輕把海雅按坐在高腳椅上,和那男人交代:「不要酒,替我看好她。」

    男人點點頭,熟練地抽個杯子,灌了半杯蘋果汁送到海雅面前,笑:「這是今天第一位喝果汁的客人。」

    海雅有些發愣,輕輕拽住蘇煒的袖子,低聲問:「你要走?」

    他握著她的手,稍稍捏緊兩下:「有點事,馬上就回來。你在這裡等我一下,別亂走,行嗎?」

    她不想一個人待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周圍都是喝酒的人,煙酒氣刺鼻,還有許多人目光灼灼看著自己。她蹙眉看著他,他摸了摸她的頭髮:「抱歉,我一定盡快回來。」

    海雅只有勉強一笑,把手鬆開:「……那好吧,我等你。」

    她依依不捨看著蘇煒的身影消失在酒吧昏暗的燈光裡,身後的男人笑道:「妹子在哪裡上學?」

    海雅又是一陣驚訝,記得蘇煒第一次約她出來,同樣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個學生。她回頭端著蘋果汁小小喝一口,問:「我看上去那麼像學生嗎?」

    她上高中的時候,還有人問她是不是已經工作了呢,她不是那種童顏,加上個子高,15歲起就不停有人猜她是大學生。

    男人很健談:「看著就跟這裡的人不一樣。對了,我姓趙,大家都叫我小明,你也別客氣。」

    「我叫祝海雅,在N大唸書。」

    海雅猶豫了一下,對著一個30多歲的男人叫小明,這種事她做不出來,又客氣又不顯得過於生疏的叫法就是:「……明叔。」

    小明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別!別!別叫叔!我沒那麼老!」

    海雅笑起來:「明哥。」

    小明是個非常健談非常和藹的人,處事也相當老練圓滑,自蘇煒離開後,不停有男客過來想搭訕,大多被他三言兩語抵回去,剩下一兩個厚著臉皮找海雅說話,見她完全不搭理,誰也不想熱臉貼冷屁股,也就算了。

    消消停停喝了小半杯蘋果汁,雖然有小明不停跟她插科打諢地說話,海雅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低頭看看手機,10點多了,蘇煒走了有半個多小時,這哪裡是馬上回來?他是不是要過了12點才回?

    小明也抬頭看看鐘,神情有點嚴肅:「妹子在這裡坐著別動,我出去看一下。」

    他招呼了一個年輕女孩子來陪著海雅,用濕巾擦擦手就離開了櫃檯。他們怎麼每個人都叫她坐著別動在這裡等?海雅心中煩躁,本來是想排解一下委屈,想不到在這邊越坐越憋屈。

    陪她說話的姑娘跟她講了兩句,見她心不在焉,滿臉頹廢,索性閉嘴不說,因見旁邊來了幾個客人,她習慣性地給海雅倒了一杯威士忌,還加上倆冰塊,轉身招呼客人了。

    海雅自己也沒注意,看顏色跟蘋果汁很像,端起來猛喝一口,霎時被嗆得連連咳嗽。那姑娘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弄錯了,趕緊給她道歉:「不好意思啊,順手就倒了酒。我給你換一下。」

    海雅搖搖頭:「不用,這個挺好。」

    古人有句話怎麼說的?借酒澆愁?不喝酒沒辦法體會這種意境,沒過一會兒,她就覺得渾身暖洋洋而且輕飄飄,這裡曾讓她感到煩躁的昏暗燈光,還有零落的鋼琴聲,突然變得很恰當很美妙,心底那些委屈煩躁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她指著喝光的杯子,招呼那姑娘:「再來一杯。」

    姑娘笑瞇瞇地稱讚:「你還挺能喝嘛!別喝太快,這酒後勁足。」

    海雅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她一口灌了半杯酒,眼前的人和景都開始慢慢旋轉,變得模模糊糊。旁邊有個男人跟她搭訕,慢慢湊上來扶住她的肩膀,她也不惱,支著下巴沖人家傻笑。

    「祝海雅?」有人大聲叫她,海雅反應緩慢地抬頭望過去,就見譚書林跟老維並肩站著,他好像還不太能確定是不是她,瞇著眼睛朝她上下打量。

    因酒精興起的所有迷幻作用瞬間消失,海雅冷冷轉過頭,裝作沒看見。

    「靠,真是你!你怎麼一個人來這種地方?」譚書林快步走過來,因見有個男人勾著她肩膀,一看就知道是個意圖不軌的,他揚手朝櫃檯上一拍:「走開!」

    那人翻臉:「你誰啊?」

    譚書林懶得跟他扯,提著後領子就把他給拉開,警告:「你敢動我……我熟人?!」

    他個子高,力氣也挺大,那人大約覺得不好惹,咕噥著罵幾句走掉了。譚書林坐在她身邊,抬手叫了杯威士忌,一面撈起她的杯子放鼻前聞,驚愕:「你還喝酒?一個人來這種地方喝酒?」

    海雅毫不客氣從他手裡搶過杯子,沒說話。

    譚書林笑:「喲,膽子越來越大了嘛!對了,我的酒吧弄好了,這個月一號剛開始營業,你要想喝酒,下次來我這邊喝。」

    海雅被他的喋喋不休弄得越來越煩躁,恨不得摀住耳朵不聽。對面老維朝譚書林喊了一聲,他擺擺手,指指她,跟著又說:「我和老維來這邊見他一個熟人,看能不能弄到更便宜的進酒渠道。哎,我問你話呢,怎麼一個人在這邊?」

    海雅回頭盯著他:「你怎麼還不走?」

    譚書林一愣,有些不快:「怎麼說話的?我又惹你了?」

    他居然還能無辜地說這種話!海雅滿肚子酒精都化作了怒氣,狠狠把被子砸在櫃檯上,一聲巨響,杯子一下裂開,裡面的酒水淋了他半邊臉。她指著他錯愕的表情怒吼:「都是你!我被人解雇了!你滾!快滾!」

    譚書林沒被人這麼吼過,登時也怒了:「說什麼呢你?!還真蹬著鼻子上臉了?!」

    海雅奮力推了他一把,跌跌撞撞跳下高腳椅:「別再讓我看到你!」

    譚書林回身抓住她,怒不可遏:「罵完就想走?你給我把話說清楚!」

    海雅趁著洶湧的醉意,抬腳狠狠用鞋跟朝他腳面上踏下去,痛得他一聲怪叫,她心裡有一種莫名的瘋狂的快意,這不可一世惡劣不堪的二世祖,也不過如此。她抓著包朝他臉上狠狠一抽,像奧特曼打小怪獸似的,要真能把他打得從這地球上消失該多好!

    譚書林先是被抽懵了,隨即反應過來,見她舉著包還想打,他下意識擋住,輕輕一推,海雅連連朝後踉蹌,後面有個人兜著腰將她扶住了。她暈頭轉向地抬眼看,蘇煒正扶著她皺眉頭。

    海雅醉意十足地朝他笑:「你回來啦?」

    蘇煒把她扶正,眉頭皺得更深:「怎麼會喝酒?」

    小明一溜煙跑到櫃檯那邊,見著裂開的杯子,還有滿櫃檯還沒來得及擦乾淨的酒液,衝著先前那姑娘連連歎氣:「妹子啊,你怎麼給她喝酒了?!」

    蘇煒扶著海雅轉身就走,譚書林愣了半天,上前一步攔住:「鬆手!」

    蘇煒一把打開他的手,冷冷看他一眼,譚書林總算把他眉眼瞅了個清楚,相當之眼熟,他不但見過這人,還在他身上有過一段皮肉之痛,他的火氣噌一下開始熊熊燃燒,一句話也不說,揮拳就揍。

    不過沒能揍出去,旁邊早有人把他拖著拽著朝後拉,老維聽到動靜也趕緊跑出來,不敢跟蘇煒招呼,只有勸架:「小譚!你喝多了!別在這邊鬧!」

    後面的噪雜聲海雅再也聽不到,她跌跌撞撞被人扶著出了酒吧,夜風一吹,胃裡翻江倒海似的,張嘴便吐。她趕著做家教,晚飯沒吃,吐了半天只有水,這樣反而更難受,眼前連金星都蹦出來了,天跟地好像反轉過來,所有東西都在晃,根本站不穩。

    她都不記得自己怎麼被送回去的,昏天暗地睡了一覺,醒過來的時候眼前漆黑一片,喉嚨裡幹得像有火在燒,腦袋又重又暈又疼。她哎喲一聲,身旁的人立即動了,拉亮檯燈,手托著她的後腦勺,低聲問:「喝水嗎?」

    海雅就著他的手一氣喝下一杯涼水,太陽穴裡一跳一跳劇痛無比,她用手擋住眼睛,喃喃:「刺眼……」

    檯燈立即被關上,屋子裡重新陷入黑暗,海雅昏昏沉沉躺了半天,心裡漸漸開始清明,她好像是在酒吧裡喝醉了,遇到譚書林,還跟他大鬧一場,後來……後來怎麼了?她記不起,翻個身,腦袋撞在一個人身上,熟悉的淡淡煙味,她心裡一動,沙啞地問:「蘇煒?」

    他嗯了一聲:「你室友打過電話,我和她說你今晚不回去了。」

    海雅反應比平時慢半拍,過了好一會兒才悚然一驚,下意識摸摸身上——衣服好好穿著,什麼事沒有。

    蘇煒半躺在床上,手裡捏著手機,黑暗裡,只有屏幕的光亮閃爍。

    酒精的效力過去後,襲來的只有無力和沮喪,海雅慢慢靠過去,腦袋靠在他身上,他張開手環住,手掌摸了摸她的臉,聲音很低:「臉還發燙,繼續睡。」

    「不想睡。」她埋在他懷裡,看著他的手機,他正在上網,看體育新聞。

    「不好意思啊,我喝多了,是不是很麻煩?」她輕聲問。

    蘇煒沉默片刻,說:「你說了許多夢話。」

    海雅尷尬地笑:「肯定都是氣話吧?」

    他沒有回答,只是專心地看著手機屏幕。海雅不想要他的沉默,她抱緊他,他是她的救生木,為什麼不更加緊密地抱著她?她多麼需要他此時此刻的溫存,哪怕只是叫一聲她的名字。

    他的手始終不輕不重地環著,姿態永遠那麼若即若離,令人快要發瘋。

    「蘇煒,抱著我。」她虛弱地開口,「別離開。」

    他終於慢慢把手機放下去,溫暖的手掌輕柔地劃過她的長髮,漸漸撫向她發燙的臉頰,突然輕輕掐著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那雙眼在黑暗裡亮若星子。

    「已經半年了,」他嗓音低沉,「你什麼也沒變,把我當成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有超級大月亮丫~大家做好變身狼人的準備了咩?

    二十二章

    海雅突如其來感到一陣恐慌,好像一個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救生木,還未慶幸多久,這塊木頭卻突然變成活的,掙扎著想要離開自己。

    原來已經有半年了,從那個烏煙瘴氣的網吧開始,時間過得那麼快,一切都好像才發生。

    她在黑暗裡與他對視,想從他眼裡找出一些熟悉的可以讓人安心的東西,可是太暗了,什麼也看不清——或許他也只是說一句沒頭沒腦的玩笑話,嚇嚇她。

    海雅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臉,才伸到一半就被捉住,輕輕推開。

    「蘇煒。」她不解地望著他。

    他沉默了很久,低聲說:「你是清醒的嗎?自己到底是和什麼樣的人交往——是真的不知道,還是不願去想?」

    她勉強笑:「我不怕……」

    「不,」他打斷她的話,「我是說,你直到現在都不清醒。」

    海雅覺得渾身陣陣發冷,慢慢坐直身體,本能地抱著膝蓋蜷縮起來,出了一會兒神,才喃喃:「……是我做錯什麼了?」

    蘇煒輕輕笑了,下床走到窗邊,點了一根煙。

    「你喝醉了之後,不停地給你父母還有那小子道歉……他叫譚書林?」他聲音很低,「在夢裡才會說真話?既然做了會後悔,起先就別做。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海雅只覺腔子裡的心在往下落,她抱緊膝蓋,艱難地開口:「蘇煒,我、我其實……」

    她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自己的事,說出來會如何?她根本不是什麼天真爛漫的富家小姐,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每次她想要忘記,總有人會提醒她認清自己的身份,還有那個無法逃避的未來,她活得自卑又無力。

    他現在又在做什麼?逼她坦白?逼著她看清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肚子裡謀算著什麼卑鄙的心思?這個夜,這個人,突然變得很陌生,甚至讓她本能地排斥。

    「現在清醒了嗎?」他吐出一口煙,「明白我是什麼人了?海雅,我不是王子,這裡也沒有童話故事。我是個混混,你把我當什麼?想要我給你什麼?陪你上床夠不夠?」

    海雅飛快從床上爬起來,穿了鞋拔腿就走。她覺得自己再待下去,似乎會被逼迫面對什麼更可怕的事情,她一直迴避的、不肯面對的那些東西。

    她認識的蘇煒不是這樣的,他應當神秘又溫柔,體貼又強大,像是從另一個世界降臨的蓋世英雄,給予一切她想要的。沒有人願意去想真相,沒有人願意面對自己的卑鄙,沒有人願意說:我錯了。

    推開大門,等不及電梯,她直接順著樓道快步而下。他沒有追,沒有問,好像連頭也沒回。

    她說不清自己到底害怕什麼,怕他?還是怕自己?

《贈我一世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