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手伸過來,不由分說按在她額頭上,辛湄自覺腔子裡那顆小心臟快蹦出來了,慌得腿軟。
他要幹什麼幹什麼?!不是要在這裡吧?這裡……不太方便啊!按照書上的步驟,難道不應該是在漂亮又柔軟的床上,然後你脫我一件,我脫你一件這樣來麼?
「你發燒了。」
陸千喬的聲音在耳後響起,還帶著融融的熱氣,呵出她一身雞皮疙瘩。
他說什麼來著?她現在很激盪沒聽清……
「不該喝那麼多酒。走,我送你回房。」
又一隻手繼續不由分說抓著她的後背心,一提,再那麼一挾,她就和米袋子似的被夾著走了。
奇怪,他難道不該是抱個滿懷那樣抱著她,再不濟也應當是背在背上,像米袋子似的夾著是怎麼回事啊?!
辛湄勉力仰起脖子看他:「陸千喬,你這樣提著我很難受。」
他面上表情極其十分淡定,一點也不溫柔纏綿,聲音很平穩:「喝醉了都會難受,先忍一會兒,馬上就到。」
她愕然:「我沒醉!」
他不說話,嗯,醉酒的人從來都不會承認自己喝醉的。
「我真沒醉!」
她就是想做個心理準備而已,怎麼那麼難呢。
他胳膊一抬,姿勢終於改了,從挾米袋變成了扛米袋。辛湄不由默然流下兩行淒楚的淚水,原來在他心裡,自己和米袋是一樣的。
辛湄的院落就在辛雄的隔壁,小巧玲瓏,院中種滿了梅花,是辛雄按照女兒名字裡的「湄」字栽種的。原本辛雄是給女兒取名「辛梅」,皆因妻子名字裡有個梅字,他夫妻二人伉儷情深的很。後來請了玉清仙人來算命,算出辛湄命中五行缺水,梅就換成了湄,又聽取玉清仙人的建議,在女兒院前栽滿梅花,取其孤寒高潔,據說對將來的姻緣是大有好處的。
可是,好處什麼的,她實在是沒看出來啊!
辛湄流著眼淚被陸千喬扛進屋子裡,順手就用捆妖索給捆上了,她被迫躺床上齜牙咧嘴:「陸千喬!你又捆我!」
他完全不予理會,在冷水裡擰了帕子,走過來扶起她的腦袋,另一手替她擦臉,動作又溫柔又笨拙,像怕弄疼她似的。
這個人怎麼能這樣呢?每次都是,外面看上去好像特別體貼特別喜歡她,可做出來的事總不對味,天底下有丈夫會用捆妖索來捆自家老婆的嗎?當初抓著她囚禁不放的人就是他,後來悔婚,害她婚禮當日新娘變棄婦的人也是他,再後來洋洋灑灑提親,說要真正做夫妻的人也是他,眼下非說她醉了,用捆妖索捆她的人還是他——
他他他……真是男人心,海底針!
做夫妻,比生孩子還困難。
見她不動彈,也不說話,只瞪圓了兩隻眼睛看自己,陸千喬又摸了摸她的額頭,這次不燙手了,皮膚上還帶著濕濕的涼意。他有些貪戀這種觸感,手指摩挲片刻,方緩緩撤離。
「……現在還難受嗎?」他低聲問。
她從鼻子裡發出一個很不屑的哼聲,拒絕回答。
陸千喬猶豫了一下:「你今天怪怪的。」
「你才怪怪的!」她怒了,「陸千喬,我討厭你!今天、現在開始——從腳底板都討厭你!」
他不以為意,只是掖好被角:「你醉得厲害,睡吧。」
「你還捆著我,睡個屁啊!」
他頓了一瞬,有些擔憂:「辛湄,你再拆下去,辛邪莊就沒了。」
她嘴巴撅得可以掛油瓶:「你胡說!我那個……根本不是……我只是……那什麼……」
「什麼?」他一頭霧水。
「沒什麼!快放開我!」
捆妖索很快被他收走,辛湄一骨碌從床上跳下來,背過去不看他:「我不要嫁給你,你走!」
陸千喬並不理會她這種孩子氣,反倒四處打量,微微含笑:「這就是你住的屋子。」
他對女性房間的認識,只限於酈朝央。她是戰鬼裡地位高貴的夫人,又是個寡婦,房間裡設置冷硬且簡單,一面牆上還掛滿了各類神兵利器,不見半點柔媚。
辛湄的房間截然不同。
精緻的月洞窗前掛著晚霞色的輕紗,一隻黃梨花木大櫃子上凌亂地放了幾本書,沒有富麗華貴的花瓶或者珊瑚,櫃子上堆滿了木頭做的機關小人,彩色的泥娃娃,模樣古怪的各類玩具等等——顯然這也不是書裡標準的小姐閨房,但充滿了辛湄的味道。
抵在床頭的一隻小櫥上面,放了兩隻很眼熟的人偶,正是他做的天女大人和將軍大人。一個五彩斑斕華麗之極,一個威風凜凜高舉長刀。兩隻人偶臉上畫的油彩都有些脫落,是時常撫摸玩弄的緣故。
陸千喬拿起那只將軍大人,這人偶背後還繡了一行字,似乎是這丫頭後來找人弄的。
那行字,唉,那行字——「嫖_妓將軍盛裝威武」。
他眉毛抖了兩下,回頭問她:「嫖_妓將軍?」
辛湄一把搶過來,寶貝似的護在懷裡:「才不是你!你走啦!不許碰我的東西!」
陸千喬哭笑不得:「辛湄,是驃騎將軍,不是嫖_妓……」
「哼,我不聽!」
他無奈地笑,轉過去看房間另一邊,那裡放著一張不算大的梳妝台,不出所料,上面積了薄薄一層灰,這孩子估計長這麼大很少用過。他拿起一盒胭脂,輕輕打開——嗯,變成了胭脂干。
拿起桂花頭油,打開——嗯,已經完全干了。
打開粉盒——嗯,幾根粉棒裂成了碎末。
辛湄在後面使勁扯他袖子,扭成麻花:「這裡不行!不許看這邊的東西!」
陸千喬見她慌得厲害,便拍了拍她的腦門子:「好,那我走了,你早些睡。」
他打開門走了。
辛湄長長出了一口氣,趕緊抱起重若千鈞的首飾盒,把裡面的珠寶一股腦倒出來,抓起那幾本書,四處張望打算找個更妥帖的地方收藏。
冷不防門又被推開,陸千喬跨了一步進來,道:「辛湄,我的覆眼黑布……」
她一慌,手裡那幾本書嘩啦啦散落一地,別的也算了,偏生那本蘭麝嬌蕊集是畫冊,並非線裝書,一時間畫紙飛了滿地都是,那張名叫「觀音坐蓮」的圖就飄落在陸千喬腳邊,被他一彎腰撿了起來。
辛湄情急之下大叫:「看著我!不許看別的!」
他一愣,果然抬頭靜靜望著她,對滿地散落的畫紙視而不見。說起來,手裡捏著的這張紙,紙質細膩柔滑,還瀰漫著一股幽香……這香味,他似乎在什麼地方聞過……
「很好,那你現在把手裡的紙慢慢放桌上,然後轉身……」
她在對面坐立不安,臉紅得和出血似的,還滿頭大汗。
陸千喬凝神捕捉那一縷似曾相識的幽香,突然想起什麼,眉頭一皺:「這畫冊上的香氣不對。」
他年少時領兵退敵,多麼風發得意,也曾有敵國不懷好意之人試圖利用美人計引他入陷阱,畫冊上的香氣,正是當日屋中所點的春香——鳳凰膏。一寸鳳凰膏等值五兩白銀,與那些虎狼似的春_藥不同,鳳凰膏甚至可以說是一劑良藥,不會令人衝動不可自抑,也沒什麼後勁,藥性不過旨在利用香氣令人想入非非而已,因此中者往往很難察覺。
當年他察覺不對,當即銷毀了香爐裡的鳳凰膏,想不到時值今日,卻又一次聞到這股纏綿悱惻的幽香。
「辛湄,這本畫冊……」
他說著,低頭仔細去看,入目便是四個龍飛鳳舞的字——
觀音坐蓮。
而字旁的畫……
陸千喬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