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晉的靈鬼們的眼裡,眉山君是個還算穩重可靠的主人,除了偶爾抽風一下,喝醉酒哭著叫兩聲不知誰的名字,其他時間還都挺好的,起碼可以用一句傲如瘦梅來形容。
基本上,眉山是個可以令新晉靈鬼們驕傲自豪的主人。眉山居雖然不能和那些大門派相比,但每日求訪的人也是絡繹不絕,大多是求他查什麼機密。
眉山君辦事不收金銀珠寶,來訪的人唯有在酒量上戰勝他才行。除了每天要拖出去一堆爛醉如泥的來訪者,整個眉山居的小日子是很平靜很安寧的。
這種平靜安寧結束於某個黃昏。
那是一個層林盡染,火雲如熾的美艷黃昏,一隻巨大而醜陋的鵜鶘悄無聲息地落在開滿紅白花的木橋上,嚇掉了守門靈鬼的下巴。
鵜鶘背上跳下一個姑娘,穿著淺紫色的羅裙,身量修長,容姿端華,是個出色之極的美人。守門的靈鬼一年換一批,誰也不認識她,因見她笑吟吟地往門前走,只好攔下來。
「天色已晚,姑娘若有事相求,明日請早。」
美人兒微微一笑,遞過來一隻偌大的食盒:「那麻煩你把這食盒帶給眉山大人,我有兩三年沒來看他老人家了,盒子裡裝的是欠缺的兩三年份量的月餅粽子糕點包子,叫他慢慢吃,有空我再來看他。」
她說兩三年,莫非是眉山君的老相識?
靈鬼們不敢怠慢,早有人進去通報。其時眉山君正與最後一個來訪者拼完酒,神清氣爽地用茶漱口,一面吩咐靈鬼們把醉鬼丟出去,一面不屑一顧:「這幫沒用的東西,兩罈酒都喝不下去,還敢來求我。都剝光了丟出去,給他們一個教訓。」
因見守門的靈鬼捧著一隻碩大的食盒,站在門口發呆,他皺了皺眉頭。
「你不好好看門,抱著這破爛盒子做什麼?」
說罷走過去隨手揭開盒蓋,裡面整齊排放著幾排看相很不錯的包子糕點,他撈了一粒菜包子塞嘴裡,眉開眼笑地讚道:「味道不錯!誰送的?」
「,是一個美女。說兩三年沒見你了,所以把這兩三年間的包子粽子月餅什麼的都給你補一份……」
咬到一半的菜包子「撲」一聲掉在地上,眉山君手忙腳亂,失魂落魄,先搶過那只碩大的食盒,再撿起菜包子,實在沒地方放,情急之下只得把食盒頂在頭上,一路腳不沾地狂奔至大門。
夕陽餘暉中,他心愛的、許久沒見的那位姑娘還沒走,如同當年第一次光臨眉山居一樣,她正扶在木橋的欄杆上,看著下面吐泡泡的鯉魚。
眉山君眼淚磅礡如潮水,呼一下打濕衣襟。
「眉山大人!」
辛湄友好地衝他揮手,笑瞇瞇地走到跟前來,她比十幾歲那會兒穩重許多,不會再跑跑跳跳,唯獨臉上那無憂無慮的甜蜜的笑容一點都沒變。不管外面世道變得多亂,辛湄始終是辛湄,亂世中一截逍遙清新的小調。
「你又瘦了,皮包骨頭似的。聽說現在好多地方在打仗,糧草死貴死貴,八卦仙人也吃不飽飯嗎?」
她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所到之處,眉山君就篩糠似的抖一下。
「那個食盒裡的東西是用來吃的。」辛湄看他把食盒頂禮膜拜,放在頭頂,不由憐憫地眨了眨眼,這世道太不容易了,幾個包子月餅就讓他歡喜得恨不得供起來,「要不我幫你做點飯菜?」
「好……好……」
眉山君的聲音像是一隻脖子被掐住的雞,又細又尖。他渾身僵硬,頂著食盒一步一抖,領著辛湄進門,眼淚流了一路。
辛湄安慰他:「不要急,不要哭,我馬上就做飯。」
……
守門的靈鬼們把掉下來的下巴小心翼翼再扶上去,聽說眉山居裡有一個輩分比較老的專門掃地外加照料竹林的靈鬼,他們決定晚上找個空好好把這件事問問。
廚房還是那個廚房,豆腐還是那個豆腐,辛湄挽好袖子,洗好手,抓起菜刀,回頭問:「眉山大人,你還是想吃豆腐眉山?」
眉山君渾身發抖:「可可可可以吃……吃豆腐辛湄嗎?」
哎,這些年的磨練果然有用,他終於可以說出這麼大膽的話了!眉山君害羞地摀住臉。
辛湄毫不猶豫:「好。」
……老天!這絕不是做夢吧?不是吧不是吧?!如果是做夢,那就讓他一輩子不要醒!
結果那天辛湄做了四尊豆腐,分別是豆腐眉山,豆腐辛湄,豆腐傅九雲,豆腐甄洪生。眉山君木然看著她飛舞筷子,眼明手快心狠手辣一氣夾了三顆腦袋放他碗裡,一面說:「眉山大人,這是你和你朋友們的腦袋,給你吃。」
……好*。
他咬牙切齒將其他兩人的腦袋啃碎,眼角餘光不停往豆腐辛湄身上瞥,想要伸筷子吧,還有點不好意思,不管吃哪裡,都讓他心有慼慼,好像真在吃她豆腐似的。
猶豫磨蹭,那只豆腐就被辛湄自己吃掉了,眉山君背過去抹掉後悔莫及的淚水。
「我有好久都沒出來逛,原來外面變了那麼多。今天去崇靈谷,大虎哥居然都做上管事了,還娶了老婆。」
畢竟是她第一眼看上的男人,知道他娶了老婆,辛湄有點惋惜,一代美男啊……
「大虎哥說狐仙大人閉關修行,這輩子是不會出來了,是真的嗎?」
眉山君愣了一下:「仙人一閉關少則百年,多則數百年,怎麼會一輩子不出來?」
辛湄垮下臉:「一百年後我早死了。」
原來這輩子不出來,指的是她的一輩子。
這麼多年,眉山君彷彿才突然醒悟過來,對面他心愛的姑娘是個凡人,而自己是個仙人。幾百年對他來說,白駒過隙,不過眨眼的工夫,對她來說,可能都不知輪迴幾輩子了。
他艱難地嚥下豆腐,趕緊表明心跡:「小、小湄,就算你白髮蒼蒼雞皮鶴髮,我也喜歡你!」
辛湄大為感動:「眉山大人……你真是好人,我下輩子也要跟你做好朋友!」
「好、好朋友……?」
「下下輩子也是好朋友!」
「呃,好……好……」
被朋友卡和好人卡打擊得淚流滿面的眉山君只有埋頭猛吃,這*又痛楚的一頓飯,吃得他又一次把肚皮弄成圓球,痛苦地癱在椅子上哼哼。
辛湄熟門熟路去外面溫泉沐浴更衣,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披上寬大的外衣將肚皮遮住,擺出生平最英俊瀟灑的姿勢,斜斜倚在海棠樹下,手裡還捏著一隻玉簫,長髮飄飄衣袂翩翩,仰頭望月。
「小湄,既來之則安之,眉山居隨你住多久都沒關係。」
他將玉簫瀟灑地一轉,給她一個灑脫的笑:「千萬不要客氣。」
辛湄微微一笑:「好啊,那我就住一段時間。」
……咦?這麼順利?順利到眉山君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了。說起來,以前小湄也有來過幾次眉山居,但每次不是送完東西便走,就是和那可怕的戰鬼將軍同行。這次是怎麼回事呢?
他轉著眼珠子,試探地問:「那個……將軍,最近還好吧?」
辛湄的臉瞬間就板下來了,聲音淡淡的:「,他怎麼會不好。」
看神情,似乎是兩人鬧矛盾了。眉山君登時狂喜,手裡玉簫轉得好似風車,連忙岔開話題:「今夜月色如此美妙,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小湄,不如我們聊一聊人生理想什麼的?」
「明天聊吧,我困了。眉山大人也記得早些睡,明早我再給你做早點。」
辛湄朝他揮揮手,轉身走進客房。
眉山君難抑激動,提著衣擺狂奔亂跳,遇見一隻靈鬼便大叫:「聽到了嗎?她要給我做早點了!做早點啊!」
「一早在飯香中起來,是丈夫才能享受到的特權啊!」
「小湄要親手給我做早點啊——!」
躲在竹林裡偷偷八卦的幾隻靈鬼探頭看了看:「主子好像瘋了。」
最老資格的那只靈鬼摳了摳鼻子,一派淡定:「不用理他,過幾天就會淚奔了。我們繼續說,關於他的淚奔暗戀史……」
那天晚上,眉山君做了有生以來最幸福的一個夢,他夢見自己收了辛湄做弟子,傳授她修行之法,從此再也不懼怕凡人與仙人的深遠鴻溝。兩人朝夕相處,情愫漸生,終於在諸天神魔面前,上演一段驚天動地的禁斷師徒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