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馬不吃回頭草 隱居

    回到長洲,天早已黑了。

    不過語幽元君的臉更黑,不要說胡砂,就連芳准也不太敢與她對視,只敷衍著笑了兩聲:「因路上見到有山賊欺負老人家,我們師徒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故而回來遲了,語幽莫怪。」

    他撒謊向來是臉不紅心不跳,和吃豆子一樣容易。若是胡砂,只怕早就被敷衍過去了,可惜對面站的是一位元君女神仙,她不過淡淡一挑眉:「哦?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看你是灼臂相助吧!」說罷一把掀開他的袖子,露出一截焦黑的手臂。

    饒是她氣定神閒地打算過來問罪的,見到這截胳膊也忍不住眼眶一紅,急忙放下袖子掩住,低聲道:「怎會弄成這樣!你太不小心!」

    芳准笑道:「我下次一定小心。」

    語幽元君抬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才真正稱得上「幽幽」二字。她輕道:「……跟我來,總得先把傷治好。」

    她轉身便賺芳准回頭對胡砂交代道:「你先回客房休息,不必擔心。」

    話未說完,卻聽語幽元君又道:「她也來。這裡有個客人一直等著你們,從下午等到現在。」

    到得一個偏廳,語幽元君將門一掩,袖子一摞,吩咐的十分乾脆:「把上衣脫了,快。」

    芳准卻有些猶豫,只道:「免了,袖子掀開便完事。」

    語幽元君眉頭一皺,美目含威,「你我之間的交情,還要顧忌這些?你將我當作什麼人了?」

    芳准低低咳了兩聲,朝胡砂那裡看了一眼,她烏溜溜的眼珠子正傷感又無奈地看著自己。他面上不由微微一紅,像微醺了一般,把臉別過去,輕聲道:「胡砂,你且轉身,不要看過來。」

    胡砂點了點頭,趕緊背過身子,眼角也不敢瞥一下。芳准這才將上衣輕輕脫下,放在椅子上,抬頭見語幽元君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又咳了一聲,道:「開始吧,要麻煩你了。」

    語幽元君又是笑又是嗔,瞪了他一眼:「想不到你這厚臉皮的也會害鞋倒要教以前的老友們來看看你這德性!」

    因胡砂不看過來,他哪裡還有一絲尷尬,索性笑道:「莫拿我打趣,再遲一些,我可要痛死了。」

    語幽元君一面以法力試探他受傷程度,一面嘴上不饒人:「呸,疼死你才好,死沒良心的東西。」

    胡砂在前面拎著個耳朵在仔細聽,心都提到了半空,生怕她說一句這傷治不好之類的話,誰知聽了半天,他倆都在說俏皮話,時而互損,時而假意互捧,對傷勢隻字不提,她等得急死了,坐立不安。

    那元君到底心細些,見她惴惴不安的模樣,便道:「快好了,別在那邊亂晃,礙眼的很。」

    雖然說話很不客氣,但到底讓胡砂鬆了一口氣,正要找把椅子坐一會,忽聽門口有小童報道:「元君大人,那個客人聽說芳准真人回來了,趕著要來見呢,攔也攔不住。」

    語幽元君眉頭又皺了起來:「你家徒弟還是這麼冒冒失失地,沒規矩的很。罷了,讓他進來!」

    話音剛落,大門就被人推開了,一個人狂風似的捲了進來,直接衝到芳准面前,劈頭跪下,道:「弟子參見師父,元君大人!」說罷抬起頭來,冰雪似的容貌,正是許久未見的鳳狄。

    胡砂「啊」了一聲,輕叫:「大師兄。」

    鳳狄朝她微微點頭,當作招呼,面上神色卻有些尷尬,不太敢看她,想必是想起當日金庭祖師驅逐胡砂下山,他卻不能與之相抗,故而愧疚至今。

    芳准早早就把外衣給披上了,鬆垮垮地搭在肩上,抬手慢慢整理,一面問道:「你急沖沖的過來,難道是清遠也出現了凶獸?」說完突然又眨了眨眼,無辜地說道:「就是出現凶獸,來找為師也沒用。」

    鳳狄的眼神簡直能用哀怨來形容,小小看了他一眼,垂頭低聲道:「不,是師祖……他、他讓我給師父和師妹傳話來著,因為知道你們現在長洲,便畫了地圖讓弟子前來……」

    芳准瞭然地點了點頭:「辛苦你了,從生洲過來這一路,你找了不少地方吧?隔著茫茫大海,三個月就能找過來,對你來說也算不容易了。」

    鳳狄說道:「師祖說,因為當日我也在場,所以過來帶話方便些,就不勞煩與其他弟子解釋了。他還說……」

    「廢話那麼多做什麼?」語幽元君聽了半天,見他還沒講到點子上,不由性急起來,「你師父傷才治了一半,有什麼要緊話趕緊說!這孩子,半點眼色也不會看!」

    鳳狄被她一吼,頓時大慚,垂頭半晌不語,最後道:「師祖說,此話只能帶給師父與師妹……」

    語幽元君哼了一聲:「幹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還要偷偷傳話!你以為這裡是清遠山啊?」

    鳳狄索性不說話了,靜靜盯著芳准的衣角。(WWW. 好看的小說)

    芳准只好過來和漿糊:「語幽,或許涉及了清遠的內部事務,不好叫外人聽見。這樣吧,鳳狄,胡砂,我們去外面說。」

    語幽元君狠狠剜了他一眼,又把腳一跺,怒道:「我住」跟著就氣呼呼跑走了,把門摔的震天響,嚇得門口小童跪了一片。

    芳准歎了一口氣,將衣帶繫好,起身道:「有什麼事起來說,師父讓你帶什麼話?」

    鳳狄低聲道:「師祖說,讓您立即回清遠,不許再任性私自下山遊蕩,師祖他很擔心您的身體,說外界穢氣眾多,只怕您的病又要惡化。」

    芳準定定出了一會神,道:「就這些,沒有了?」

    「剩下是讓帶給師妹的話。」

    芳准不由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喃喃道:「師妹?師父不是已經將胡砂趕下山了麼?如今還要用這舊名號做什麼?」

    鳳狄搖了,有些不認同地看著他:「師祖並非此意。」

    芳准回頭笑吟吟地看著他,柔聲道:「我不在清遠的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似乎與你師祖關係近了許多,說三句話就要提到他,以前我竟不知道。」

    鳳狄面上不由一紅,緊跟著又變作蒼白,囁嚅道:「師父……弟子……」

    芳准溫柔一笑,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拿出點大弟子的架勢來,別總在長輩面前抬不起頭。師父讓你帶話給胡砂,只怕我也是不能聽的吧,那麼我便出去了。」

    鳳狄急道:「師父!你真是……」他簡直無語。

    芳准眨了眨眼睛,索性又坐了回去,端起茶來喝,笑道:「既然這樣,那你說吧。為師絕不插嘴。」

    鳳狄走到胡砂面前,略帶愧疚地看著她,低聲道:「胡砂,那天大師兄沒能幫上你,心中十分難過。」

    胡砂勉強笑道:「大師兄……你、你別這麼客氣,其實離開了也挺好的,我修行一場,總不能再給清遠帶來什麼麻煩。」

    鳳狄默然片刻,道:「師祖有話讓我帶給你,希望你也回清遠,重新做清遠弟子。他當日對自己的魯莽決定也十分後悔,還希望你不計前仇,回歸清遠門下。」

    這番結果是胡砂萬萬沒想到的,她本以為金庭祖師讓鳳狄帶話,叫她離芳准遠些,不許糾纏他,誰知竟是讓她回歸師門。念及此處,她眼眶不由微微紅了,低聲道:「我怎麼會恨他……他與青靈真君完全不同。」

    鳳狄欣慰地一笑:「你能這樣想,便不枉師祖令我奔波萬里前來傳話。他還得知你們在瀛洲取得了水琉琴,托付我再說一句,水琉琴是神器,流落在外終歸不好,何況如今它需要師妹的活人生氣來養,這五年正是緊要關頭,出了差錯便不好了。他的意思是,你將水琉琴帶回清遠,由他老人家用仙法滋潤,想必癒合神器要快上許多。」

    胡砂不由微微一愣:「他怎會知道水琉琴需要我來養?」

    鳳狄面上浮出一絲無奈痛惜的神色:「師祖身在清遠,但神思能知悉天下事。鳳儀的事,他老人家也震怒異常……當日便昭告清遠,將他逐出師門……我、我還是沒能阻止。」

    他不提鳳儀還好,提到鳳儀,胡砂的臉色就暗了下來,將水琉琴緊緊抱住,像是要尋找什麼依靠似的,過了很久,她才低聲道:「過去的就過去吧。」

    鳳狄難得露出一絲微笑來,聲音也溫柔了許多:「既然如此,那明日我們便啟程回清遠吧。回去總好過你一人在外面飄蕩,對神器來說,也是利大於弊。」

    胡砂怔了一會,突然問道:「大師兄,如果……我說不回去,師祖有什麼安排嗎?」

    鳳狄頓時一呆:「不回去?為什麼?」

    她別過臉,淡道:「不為什麼,我就問問,倘若我決定了一個人漂泊在外,不願回去,師祖要怎麼辦?」

    鳳狄的眉頭皺了起來:「荒謬!你一個人能做什麼?就算是為了被你損壞的水琉琴,也不可這般自私妄為!」

    胡砂沒說話,只垂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看。半晌,說道:「我不想回去。」

    鳳狄冷冷看著她,像是不認識她一樣,只覺此人不知好歹之極。他冷道:「也罷,你不願回去,師祖也不強迫你。只是水琉琴卻得讓我帶回清遠,神器不容你亂拿亂抱。」

    胡砂笑了笑,輕聲道:「我總算明白師祖的意思了,原來就是想要水琉琴。將我勸得回到清遠,再將水琉琴要賺是麼?當日師祖逐我下山,明明說得十分義正言辭,如今見我得了水琉琴,卻改了態度,變得真快。」

    鳳狄不由大怒,臉色鐵青:「胡砂,你放肆!」

    她用力搖了,突然正色看著他,說道:「大師兄,我不會回去了。我與清遠兩不相干,不曾虧欠過他們,他們亦不曾欠過我,放肆這兩個字,請你收回。另也勞煩你帶話給金庭祖師,就是現在將水琉琴要賺也沒什麼用,它如今只認我一個主人,他人的仙法再高明,也沒辦法令它恢復。既然是我的東西,別人來強行要賺我總有拒絕的餘地,清遠也不至於為了搶奪他人物事,來對付我一個小女子吧。」

    鳳狄臉色更難看,大抵是想不到一向聽話天真的小師妹能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他不知胡砂性子中自有十分決絕的一面,只因未曾見過。

    他張嘴還要說,卻聽芳准在後面輕輕笑道:「說的不錯,胡砂,師父支持你。師父也不回清遠了,只等水琉琴五年後恢復,諸般雜事都了結,再談回去。」

    胡砂抬起頭,感激地看著他,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互相都覺心中一暖,只偷偷地各自在想:兩個人就此離開也是不錯的選擇。又新奇,又期待。

    鳳狄急道:「師父,你怎麼也……」

    芳准笑吟吟地打斷他:「為師要走要回,都是為師的事。你若不放心,就當為師擔心水琉琴,在外護著她便是了。廢話嘛,就少說兩句吧。」

    鳳狄看看胡砂,再看看芳准,終於明白今日是絕對說不動他們的了。他只得把牙一咬,說道:「既然如此,那……那弟子也陪著師父,一同照看水琉琴!」

    芳准失笑:「你都這麼大了,還要纏著師父?不怕你師祖怪你?」

    鳳狄面上一會紅,一會白,低聲道:「總之……弟子要照顧師父!……還有師妹。」

    芳准把手一拍,起身推開窗,讓銹撒進窗台,良久,終於說道:「好,明日咱們師徒三人便離開這裡,找個僻靜的地方,過一次隱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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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狄原本以為芳准只是一時興起,說著玩的。這位師父從以前開始就愛說笑話,逗得人急個半死,再慢悠悠地來哄,惡趣味十足。

    誰知這次他卻想錯了,芳準是動真格的。

    語幽元君來送的時候,眼睛有些紅腫,儘管撲了胭脂遮掩,還是能看出她一夜沒睡,很是神傷。

    她定定看著芳准,像是第一次把他看到眼裡心底的時候一樣,隔了很久,才低聲道:「你要保重,莫叫我在千里之外替你擔心。」

    芳准抬手將她垂在腮邊的一綹長髮輕輕順過去,柔聲道:「老朋友了,何必傷感。有空我自來看你。」

    語幽元君眼眶又是一紅,為她強行忍住,道:「不知怎的,我總覺這次你走了,像是再也見不到你似的。不管怎麼說,有任何困難,誰要為難你,只管來找我。語幽為朋友,肝腦塗地。」

    芳准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忽而又輕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像個逍遙度日的仙人,反倒性烈如火。」

    語幽元君嘴唇翕動了一下,苦笑著不知該說什麼。

    芳准像摸小孩子似的摸了摸她的腦袋,聲音很溫柔:「我卻很喜歡這樣的性子,親切的很。」

    她吸了一口氣,忍住酸澀,反而露出個嬌蠻的笑容來,嗔道:「還說喜歡!明明說好了要在這裡住三個月,才過幾天便要走。你向來不拿我們的約定當回事!我還能怎麼辦?只得由你去了!」

    芳准哈哈大笑起來,將站在旁邊發呆的胡砂一提,從眺望塔的白玉窗口縱身跳了出去,白色的衣角像翅膀似的揚了起來。他朝她揮揮手:「下次吧。下次我們定然要在你這裡住上一年半載,那時可不要將我們趕住」

    語幽元君急急追到窗爆只見他身姿矯若游龍,在空中輕輕一轉,踏著祥雲飛走了。

    他說我們。她再也忍不住,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淚水流了下來。

    直至飛出長洲,腳下變作了茫茫大海,鳳狄才踏雲緩緩追上,低聲道:「師父,真的要離開清遠嗎?再也不回去?」

    芳准詫異道:「為師說過再也不回去的話麼?只說離開一段時間而已,你這孩子怎麼誤解得這麼厲害!」

    鳳狄心底稍稍鬆了口氣,又道:「不,弟子只是想說,小乖還留在芷煙齋,沒人照顧。」

    他一說小乖,芳准才抬手敲了敲腦袋,歎道:「確實,竟把它忘了,該罰。鳳狄,你回一趟芷煙齋,將小乖也帶出來吧。我們在玄洲相會。」

    鳳狄立即答應了個是,跟著卻露出一絲猶豫的神色,四下看看,像是在分辨方向。

    芳准歎道:「路癡路癡,為師也要替你害臊。往東是生洲清遠,你找到小乖,讓它給你帶路去玄洲吧,指望你,只怕五年也找不到。」

    鳳狄紅著臉趕緊飛走了,沒飛多遠,就聽胡砂怯生生地說道:「大師兄,那是往南……」

    他向來冰冷高傲的形象只怕要被破壞的成為零蛋。

    鳳狄一聲不吭,耳朵紅得像瑪瑙,最後到底還是走對了方向,飛遠了。

    胡砂從昨晚到現在都是心情鬱鬱,到如今才露出一絲明媚笑容來,輕道:「大師兄一點也沒變,讓人不敢放心他獨自出門。」

    芳准將她輕輕一放,改提著她的背心為握住她的手,並肩立在雲頭。

    他笑:「七十年了,他也就這一點沒變。剛入門的時候,卻比現在要可愛得多。」

    胡砂很有趣味地看著他,期盼他多說些鳳狄小時候的趣事,芳准果然從善如流,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在他名字裡取一個狄字嗎?鳳狄的家世可不一般,是祖洲專司儀樂的世家,曾經有幸為西王母彈奏過樂曲。因著家族名稱中有一個狄字,他拜入師門的時候,他父親請求道號加上這個字,所以才有了鳳狄。」

    「這孩子小時候沉默寡言,成天只是躲在房裡擺弄那些樂器,我哄了快一年,才哄得他聽話,那段日子,真是對我言聽計從,看我的眼神都崇拜的不行……哎,怎會像現在這般老成死板,我對那段日子可懷念的緊。」

    胡砂偷偷想,師父對她那麼好,只怕是因為自己和大師兄小時候差不多吧,對他言聽計從的,崇拜的要命。真是個虛榮的師父。

    「不過鳳狄從小對修行就不怎麼上心,確切來說,他資質也並非一流,起初我還擔心他百年之後不能開壇授業,直到鳳儀來了。」

    芳准突然提到這個名字,自己似乎也愣了一下,停在那裡不說了。

    胡砂垂下頭,低聲道:「師父,他……他以前又是什麼樣,您能說說嗎?」

    芳准出了一會神,才繼續說道:「鳳儀--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剛好十七歲,病得快死了,於是我便將他帶回清遠治病。他實在是個聰明的孩子,不過趴在窗口見我教鳳狄口訣,我念了三遍,鳳狄還沒記住,他卻已經背了出來,我二人都十分吃驚。那時便有了收他為徒的想法,不過他沒答應,只說自己要去找青靈真君,將來這裡的理由與我說了一遍……就與你那時一樣。我疑心大起,將此事說給師父聽,卻被他喝令立即將鳳儀趕賺我第一次忤逆師父,強行將他留下收徒,為此師父有許多年都不願見我。」

    胡砂沒說話,倘若他知道以後鳳儀會變成這般模樣,還會執意收徒嗎?鳳儀鳳儀,實在始負了他,辜負了一番慈愛之心。

    芳准眉頭微展,露出一個笑容來:「鳳儀入門之後,學什麼都是飛快,不到兩年就快趕上鳳狄了。要知道,鳳狄可是比他早入門二十年,自己師弟要超過自己,顯然很打擊他的自尊,鳳狄的性子也相當傲氣,這才開始認真修行。兩個人你追我趕的,到底還是鳳儀略勝一籌,你若是不來,我原本就打算將所有的本事傾囊而授給他。事到如今,只能說與他緣分已盡,別無他法。」

    胡砂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他會變成這樣,到底是他自己的錯,還是青靈真君的錯?實在是說不清。

    「胡砂,無論是人還是仙,在一生中總會遇到一些無法反抗,不得不低頭的事情。我希望你即使低頭,也要對得起自己的心。」

    他低聲說著,雙目定定地看著她,「你不要變成鳳儀那樣。他這樣……其實等於就是低頭,還是低得最殘忍的那種,你明白麼?」

    胡砂看著他的眼睛,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一時想到慘死的莫名,他順從了,最後還是死去。一時又想到鳳儀,他反抗了,成魔了,變得無比可怕。

    這一條路,要怎麼走下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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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洲多山,景致或秀美或險峻,令人目不暇接。

    而眼前這座山,甚至不可以稱為「山」,因為它從上到下都是尖利的岩石組成,東凸西凹,矗立在天地間,像是一把怪異又鋒利的匕首,要將天給割開似的,望一眼便神為之奪,腿肚子不由自主要發顫。

    正因為未曾有人能夠攀上,所以他們無法見到山頂的美麗景色。與陡峭的山勢不同,山頂十分平整,長滿了各類綠茵茵的樹木,最高處的岩石被冰雪厚厚地覆蓋著,經過日光的洗禮又變成瀑布,自岩石縫裡衝擊而下,飛珠濺玉一般。的水潭上常年有水汽凝結而出的彩虹,美麗異常。

    水潭旁種了幾畦杏花,這裡卻不是四季如春的芷煙齋了,還未到杏花盛開的日子,只能見到光禿禿的樹幹。杏花林裡和芷煙齋一樣,建著幾座瓦屋,瓦屋前還有兩座茅屋,因為芳准的怪癖,只愛住茅屋,不愛住有瓦片的。

    胡砂剛來到這裡的時候,也沒想到山頂的景色與芷煙齋如此相像,連屋子和杏花都有。直到芳准給她解釋,才明白原來他很早便在這裡建了一座類似別院的地方,閒時喜歡一個人出來玩,便住在這裡,安靜又清雅。

    和住在芷煙齋一樣,中間那座瓦屋就是胡砂的房間,推門進去,佈置與芷煙齋並無二樣,只是山頂霧氣重,被褥都濕嘰嘰的,睡在上面很不舒服。

    胡砂半睡半醒地混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來渾身都疼,苦著臉梳洗一番,出門就見芳准在樹下打坐。她不敢打擾,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打算去水潭那裡打點水回來存著,忽聽他說道:「胡砂,今天起你便跟著我修行吧。我親自教你。」

    她心中頓時一喜,趕緊湊過去笑道:「真的?那太好了!師父教的可比大師兄好多了,上回騰雲也是您教會我的!」

    芳准睜開眼,含笑道:「那個不算教,今兒起才算真的教你。來,坐下。」

    胡砂頭皮頓時發麻,又不敢忤逆,只得慢吞吞坐下,要把兩條腿盤成麻花狀,做什麼跌坐蓮花。

    芳准奇道:「你做什麼?把腿當作麵條麼?」

    不是要跌坐蓮花嗎?胡砂無奈地看著他,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兩腿盤好,疼得眼冒金星。

    「你初初修行,擺這種姿勢只會分心,欲速則不達。來,放鬆,隨意找個自己喜歡的盤坐方式就好。」芳准拍了拍她的膝蓋,忽又像是被燙了似的,趕回,再也不碰她一下,只把眼睛又閉上,道:「坐好之後聽我說話,調整呼吸……」

    彼時他輕柔的聲音像春風一般,吹進耳朵裡,一直吹到全身各處,每一處都舒展了開來,說不出的服帖。胡砂不由自主便放鬆了下來,隨著他一步一步的指示,慢慢地,第一次真正入定。

    再次睜開眼,只覺雙眼所見與平日大不一樣,似乎處處都充滿了精氣,連樹下一株剛剛抽出花骨朵的野花都生機勃勃的。

    胡砂慢慢打量著眼前又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身體裡也有說不出的舒適輕鬆,一時竟不想說話,只願多看看,多體會一下這新奇的感覺。

    耳畔傳來癢癢的感覺,像是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在蹭,她一回頭,就對上一雙碧藍色的圓溜溜的大眼睛,登時唬了一跳--是雪狻猊小乖!

    它瞇起眼睛,高傲地睥睨她,過一會,終於還是伸出舌頭在她臉上刷地一,權當打招呼了。

    胡砂啼笑皆非地摀住被的地方,喃喃道:「小乖,你來了……啊,是大師兄回來了嗎?」她從地上一躍而起,四處張望,果然見到鳳狄與芳准站在茅屋前說話,她趕緊跑過去。

    「大師兄,你回來的真早,我和師父還以為你要過好幾天才能找到這裡呢。」她笑**地說著。

    鳳狄先前不知與芳准說著什麼,神情凝重,這會見到胡砂,便勉強露出一絲笑容來:「因見胡砂正在打坐,便沒去相擾。你如今修行進境不錯,以後還要保持這種勤勉。」

    說罷又與芳准拱手道:「師父,日後督促教導師妹的責任,還是讓弟子來承擔吧。如有遺漏不妥,您再指點。」

    還是大師兄來教?胡砂嘴上不說,面上卻早已掩飾不住失望的神情。倒也不是說他教的不好,只是她心底更願與芳准親近些,對這個冰山似的大師兄很有點畏懼。

    芳准笑道:「不用,為師總不能白白為她叫一聲師父,卻什麼也不教她。何況這五年對胡砂來說很重要,對你也很重要,最好不要分心其他事,專心修行為上。」

    鳳狄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翕動,輕道:「可師祖說,您的身體……」

    「為師身體好的很。」芳准朝他眨了眨眼睛,「莫非鳳狄要親眼看看麼?」

    可憐的鳳狄登時漲紅了臉,趕緊拱手行禮掉頭便賺一面道:「弟子……弟子去餵雪狻猊。」說著一溜煙逃也似的走了。

    芳准笑嘻嘻地看著胡砂,柔聲道:「打坐效果不錯,你心地澄澈,更容易摒除雜思,比為師想得還要好。」

    胡砂因著被誇,連脖子都紅了,只會傻笑。

    芳准倚著門框,輕道:「你去吧,照著我說的法子,再坐一個時辰。午後來找我,教你其他的。」

    胡砂歡快地跑走了,她充滿了希望與活力,未來於她來說總殊明大過黑暗。

    芳准覺得自己對這種溫柔的活躍很是迷戀,忍不住要多看幾眼,好像馬上就看不到似的。直到她關上門,再也看不見,他才慢慢走進自己的屋子,木門在身後輕輕合上。

    他咳了兩聲,用袖子壓住唇,再放開,上面是一片殷紅。

《銷魂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