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離惡狠狠地說道:「滾!」
施無端此時靠得稍近了些,原本還有些昏沉的腦袋叫他這麼低低的一句呵斥,竟是給震得清醒了些,五臟彷彿也跟著顫了兩顫似的。他小心地隱藏身形於一棵大樹後,想起有些修為高深的人能在言語間摻上「意」,有的可魅惑人心智,有的可以震懾對方。
白離和他說話的時候,從來都像個小媳婦一樣輕聲細語的,彷彿生怕被別人聽了去似的,施無端倒從未聽過他這樣的口氣。
這小子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麼,施無端頗有趣味地想道,打算瞧瞧誰又惹著他了。
然而他雖然好奇,想要幹點聽牆角的不入流的事,卻也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不敢貿然湊上去,想了想,便伸出手來,只見他寬大的袖子裡伸出一根細細的絲線,正是星盤上的星絲,悄無聲息地滑出去,落到地上,有生命一般地鑽入了土壤裡,然後越長越長。
施無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抵在星絲一端,細細的血珠頃刻間便被細了進去,星絲上露出一點微弱的光芒,然後一個巴掌大的模模糊糊的影子從那細線上浮起來。
施無端便看清楚了,白離手中端著一個托盤,想來是從廚房弄來的東西,對面站著兩個人——不,其中一個不是人,竟是軟軟地一片浮在空氣裡。雖看不清他們的面色,卻也能叫人感覺到那劍拔弩張的氣氛。
只見白離冷笑了一聲,又恢復了那種輕輕的嗓音,然而話語間卻泛起一股子森冷的殺意,他說道:「我倒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我的行蹤,是需要被你們掌握的。」
那紙片似的黑乎乎的東西畏懼似的,往後漂了一點,旁邊的人卻紋絲不動地站在那,沉聲道:「魔君遊歷多時未歸,顏大人有些掛心,特命屬下等人前來尋找。」
施無端原本好奇和吊兒郎當的神色,在聽見「魔君」和「顏大人」兩個詞的時候,瞬間全部褪去,原本便有些蒼白的臉上更是一絲血色都不見了。
顏大人……顏大人?
他一下子便想起了那年九鹿山上那個態度溫和,但是高高在上的顏甄,難道是他?白離能和他扯上個什麼關係?
白離冷冰冰地說道:「你回去跟顏甄說,他管得太寬了。」
果然是他!
施無端心中忽然有了那麼一個若有若無的猜測,這使得他感覺像是吞了一顆冰冷的石頭似的,原本便酸疼難受的胃裡更加沉重了。
為什麼萬魔之宗會裂開?為什麼白離掉進去以後又能重新出來?他是靠著什麼重新撕開的萬魔之宗?或者……
站在白離對面的那人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還請魔君以大局為重,便是不為別人,難道你不想拿回……本來便應該屬於你的東西?」
白離不言語,週遭的氣息卻彷彿更陰鬱了一些。
施無端腦殼空空地聽著那不知是什麼身份的人勸解道:「小人知道,魔君自然是法力無邊的,然而民間尚有『藝多不壓身』的說法,何況法無止境,魔君難不成不想再上一層樓?您能否走到更遠的地方,跟我大乾國運息息相關,旁的事都是小,您想想,以您眼下的能耐,誰敢跟您說一個『不』字?世上的事啊,無外乎錢買,錢買不到的,便強搶,強搶也搶不到的,還可以威逼利誘,什麼是威逼利誘得不到的呢?」
那人停下來,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白離的臉色,見他面色並沒有更多的不虞,這才繼續諄諄地說道:「有錢是第一等的能耐人,有手段能搶是第二等的能耐人,頂級的能耐人便是能『威逼利誘』的,使得出天羅地網,叫別人無處可退方可為『逼』,拿得出星星月亮,凡事無可不為,這方能叫做『誘』,小人說句不中聽的話,以您眼下的能耐,只能算是第二等人……」
白離冷哼一聲。
那人卻並不害怕,彷彿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起了作用似的,只是說道:「魔君自己心裡有數,勿要因小失大,主次要分清楚才好,您若有一天能成那第一等能耐人,這世上想要什麼便有什麼,想做什麼便能做什麼,還有什麼課操心、可汲汲求之的呢?」
旁聽的施無端漫無邊際地想道,說得真是太有道理了。
他眼下已經完全明白了,那萬魔之宗地裂開始,便是因為顏懷璞點了山燈所致,自此便是結下因果——為什麼白離能重新離開萬魔之宗?
吸食了他那所謂「父親」或許不夠,那是有人做法和他裡應外合。
七十年借命,借來的確實這萬里江山氣如游絲,苟延殘喘的命,從萬魔之宗裡放出白離,用魔宗和山燈的因果牽連,滋養著皇家那把破破爛爛的龍椅的氣數。
施無端忽然無聲地笑了起來,覺得顏甄可真是個人才。
他看著朦朧的霧氣裡朦朧的白離,喉嚨忽然發乾起來——小離子……
白離良久沒吱聲,過了好半晌,才擺擺手,低低地說道:「回去和你家大人說,我自有分寸。」
那森冷到骨子裡的殺意卻已經不見了,對面那人並沒有再多話,躬身一禮,悄無聲息地帶著那紙片一樣的黑影退了出去。
那人似乎是精於察言觀色,聽他口氣,便自然知道自己的話將白離說動了。
施無端也精於察言觀色,聽他口氣,便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