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敵襲

索萊木呆了一下,隨即「嘿嘿」地笑了起來。

華沂:「笑屁笑。」

索萊木從肉湯鍋裡給自己撈了一個大腿肉,狼吞虎嚥地啃了起來,一邊還含含糊糊地說道:「都到了這步田地,還有心思琢磨這些事,可真有你的。」

華沂瞥了他一眼,嘀嘀咕咕地道:「也不是我願意琢磨的。」

然後他伸腳踢了索萊木一下,問道:「神棍,你說這地火好好地在地底下那麼多年,為什麼說噴就突然噴了呢?依你看,是要有什麼大事發生麼?」

索萊木滿嘴塞得都是肉,一邊嚼一邊不講究地哇啦哇啦地說話:「極北的冰原化了又重新凍上,大陸被撞開又重新站穩,到時候哪裡是高山,哪裡是平地,都沒個定准,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就好比是一個大篩子,將來能僥倖活下來的,都是老天留下的,休養生息個一年半載,整片大陸上的權力緊跟著就要重新分配,說不定北方也該到了大一統、形成新的秩序的時候了。」

華沂拎著長安的大刀,用刀柄輕輕地敲打著自己的小腿,歎道:「那我希望荊楚他可千萬別死了啊……」

索萊木說著說著,便彷彿陷進了自己的思緒裡,至此也不理會華沂,仍逕自道:「你說這樣大的手筆,到底是誰安排的呢?為什麼散亂的部落終於要歸於一統?如果所有的事都有了規則,我們不再生活在林子裡,不再和動物為伍,就好像南方那樣……不,形成比南方還要複雜的更大的城邦,而有一天,說不定南北之間也再沒有阻隔,到時候所有人都成了一個樣,那為什麼又要有獸人和亞獸呢?你說,人究竟是生而是人,由人變成了獸,還是生而是獸,由獸變成了人?為什麼那些最古老的部落裡流傳的歌謠中,都有『人可成獸』一句?究竟……」

他越說,眼神就越迷離,連嘴裡的肉都忘了往下嚥,華沂登時打斷他:「我錯了,我不該問,我扇自己一巴掌,你可千萬別想了,算我求求你了。」

索萊木上知天下知地,雖然滿嘴胡說八道,關鍵時刻卻從不掉鏈子,然而唯獨有這麼一個缺點,就是總是愛想一些在華沂看來十分無謂的事,而且想著想著便容易魔怔,鑽進牛角尖裡爬不出來。

華沂有時候會懷疑,如果老也沒有一個真正的神出來,給這個想得太多的人徹徹底底地解個惑,說不定有一天,這神棍真的會把自己給琢磨瘋了。

相比起來,華沂自己心裡的疑惑就單純多了。

怎麼能對自己的兄弟起邪念呢?華沂叼起一根草,這樣唾棄了一下自己,反思了一會,他始終認為自己這樣有點齷齪。

所以他決定盡可能地改邪歸正,可是如果……有些事,總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呢?

要是真的實在改不了,那也沒辦法,將錯就錯也就算了,到時候再好好琢磨琢磨,該怎麼樣才能把人弄到手。

華沂想到這裡,手指無意識地在長安的刀柄上摩挲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刀主人。

長安面不改色地喝完了阿葉給他的一大碗草藥,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養神還是真的能睡著。

雖說「頭三十年睡不醒、後三十年睡不著」,少年人大多覺多,可也確實少見像長安這樣,有機會就合眼的人。華沂現在想起來,才明白,大概長安心裡流出來的血確實比別人少,所以容易難受也容易累的緣故。

這個時候,一個守衛突然穿過人群向他走了過來,彎下腰低聲對華沂說道:「首領,有點麻煩,有一支幽靈部落正往山上走。」

華沂一抬眼皮,用同樣低的聲音問道:「多少人?什麼情況?」

「四五十個。」守衛說道,「全都是獸形,沒看見人,怎麼辦?」

華沂站了起來,把大馬刀扛在肩頭,「呸」一聲吐出了嘴裡的草莖,說道:「咱們的旗子就插在山頭那裡,瞎子也看得見,他們連個人臉都不露,顯然是沒打算多說,就是為了搶地盤和搶東西來的——你來問我該怎麼辦?」

守衛神色一凜。

華沂扭了扭脖子,冷森森地一笑:「去,把人都給我叫起來,這裡又是女人又是小崽子,還有一堆傷著病著的,不是打架的地方,叫他們都給我到旗子那裡,在那解決了這幫狗娘樣的東西——還有那幫外族人,別光吃不練,進了部落就得出力,想袖手旁觀可不行。」

華沂的命令被眾人交頭接耳地傳了下去,原本坐在地上同家裡人說話的獸人們一個一個地全站了起來,連地方都顯得小了幾分。

有人乾脆化成了獸形,一排一人多高的巨獸望著同一個方向,爪子劃過地面,獠牙讓他們的臉顯得猙獰起來,氣氛立刻便緊繃了。

幾乎被地火嚇破了膽子的人們,很快便被自然之威強壓下去的焦躁和憤怒全部發洩在了這些入侵者頭上,空氣中的殺意漸漸沉重,幾乎有如實質,連不懂事的小孩們都莫名地老實了下來,不再四處亂竄。

長安睜開眼睛,目光掃了一圈,便明白了怎麼回事,輕聲問阿葉道:「我的刀呢?」

他說著,翻身要起來,卻忽然被一隻手按了下去。

長安一回頭,便看見了索萊木。

索萊木的手瘦得活像一把乾柴,自然是按不住長安的,然而長安不知為什麼,一看到這個人,心裡便存了一分自己也說不清楚的敬畏,這讓他一時沒有掙動,只是疑惑地看著索萊木。

就聽見索萊木不著邊際地問他道:「你知道劈柴用的斧頭麼?」

長安皺皺眉,點了點頭。

索萊木又問道:「那你知道劈柴斧和殺人刀有什麼區別麼?」

長安一怔,想了想,說道:「劈柴的斧頭背厚刃鈍,即便是磨,也不會磨得像普通的刀那樣快,否則壞得也快。」

索萊木欣慰地笑了起來,點了點頭,他認為合格的神棍凡事都應該點到為止,否則便顯得不那麼高深莫測,像個老媽子了。而現在,索萊木認為自己已經點到,長安該恍然大悟了,於是便住了嘴,攏起雙手,面露慈祥地看著他。

可惜長安好像完全沒能領會他的精神,還叫他那「稀奇古怪」的眼神掃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拍了拍自己的胳膊,決定不和這傢伙在這裡大眼瞪小眼,飛快地轉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問蹲在一邊的小奴隸路達:「我的刀呢?」

索萊木長歎了口氣,憂傷地拍了拍長安的頭,說道:「你啊,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別找了,你的刀讓首領拿走了,他讓你老老實實地在這裡躺著。」

幽靈部落的人來者不善,速度極快,然而他們顯然沒有料到,對方的攻擊竟比他們還要主動,連個緩衝都沒有,便直接從山頂上居高臨下地殺了下來,像是專門在那裡等著他們。

陸泉被受命守衛山頂,觀戰觀得十分眼饞,恨不能自己也擼胳膊挽袖子下去大戰一場,可惜職責在身,又不好亂動,他拙嘴笨舌,只好抓耳撓腮。

然而男人們的戰意,孩子們是無法理解的,一個少年突然給嚇得哇哇大哭了起來——他正是洛桐的兒子,阿媽早死了,現在阿爹去戰鬥了,他都這麼大個子了,別人見了他落單,也沒有特別留心去管,一時沒人留意到他。

四周漆黑一片,本來趕路一宿就難受得很,現在吃不好也睡不好,他終於忍不住了。

阿葉就在旁邊,趕緊把那他給領了過來,拍著他的後背哄著他。

洛桐的兒子已經十一二歲,實在不算什麼小孩了,他如今是個獸人,獸人的孩子總是沒有少年,大多是過了童年,一下子就會長出成年人的身軀。

只是他眼下雖然有了個獸人的體魄,內心卻仍然是以前那瓷器一樣的亞獸小男孩,從來嬌生慣養,沒受過一點委屈。

越忙便越有添亂的,這時,突然有一個女人大聲叫阿葉的名字。

「阿葉!阿葉醫師!你快點過來!阿芬突然叫肚子疼,她……她是不是要生了?」

阿葉聽了頭皮一炸,手忙腳亂地撿起她的草藥背簍,一陣風似的衝了過去,還差點被蹲在地上的路達給絆個跟頭。

洛桐的兒子沒人哄還好些,阿葉好言好語地安慰他半天,才把他的委屈給安慰出來,卻又不管他了,洛桐的兒子於是更傷心了,在原地哭了個肝腸寸斷。

長安和索萊木同時往旁邊躲了躲,面有菜色地避開了這樣的魔音穿耳。

小奴隸路達卻面露鄙夷神色,小聲嘀咕道:「廢物。」

長安掃了他一眼,路達便閉口不言了。小奴隸髒兮兮的,蹲在地上,就像一條苟延殘喘的小狗,主人家舉家搬遷,也沒人記得他,他就只有賤賤地跟著。

這時,黑暗中突然爆發出咆哮,兩三隻幽靈部落的巨獸不知怎麼的,從另一邊爬了上來,要趁亂偷襲,幸好華沂留了守衛的人,陸泉磨牙磨得快把腮幫子都戳爛了,總算等到了一個能讓他動手的敵人,當即便熱情洋溢地撲了上去,守衛和偷襲者打成了一團。

儘管這樣,山巔上的人們還是被嚇了一跳,不巧趕在這個時候生產的女人喉嚨都快要叫啞了,阿葉對付產婦顯然沒多少經驗,額頭上急得冷汗一層一層地出,把她的長頭髮都粘了起來,一片混亂。

長安滿耳朵大呼小叫,他突然一伸手,直接將索萊木腰上的彎/刀拔了下來,索萊木忙伸手揪住褲子,大罵道:「混蛋小兔崽子,你把我的腰帶都給揪下來了!」

長安看也沒看他一眼,一閃身,便像是潛伏在夜色中的大貓一樣,悄無聲息地衝著入侵者們滑了過去,蹲在地上的路達立刻像是得到了信號的獵狗,一蹦三尺高地從地上躥了起來,撒腿便追著他去了——還沒忘了順手推了洛桐的兒子一個屁股蹲。

洛桐的兒子哭得更加如喪考妣了。

索萊木煩不勝煩,只得毫無誠意地拍了拍那少年的腦袋,口中悠悠地道:「看見了沒有?狼就是狼,羊就是羊啊……唉喲,小祖宗,算我求求你了,別嚎了好麼?那邊生娃娃的都沒你熱鬧……」

《獸叢之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