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先生站了起來,原本靠在門口站著的幾個獵人也都自發地讓開了一條路,這長得和雕像一模一樣的男人不慌不忙地邁步走進來,隨著他的腳步,大主教辦公室的一個櫃子裡突然傳出一陣躁動,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拚命敲打著櫥櫃的門。
古德先生拉開櫃櫥,屋子裡立刻出現了一道刺眼的光,米歇爾小聲驚呼:「大主教權杖!」
大主教權杖就像是被什麼吸引了,飛快地從櫃櫥裡衝出來,準確地落到這個金髮男人的懷裡。金髮的男人一愣,顯得有些漠然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點溫柔的神色,手指輕輕地拂過權杖:「看到你真好,老夥計。」
然而他並沒有把權杖拿在手裡太久,男人轉過頭,雙手平舉權杖,上前兩步把它交給了古德先生,輕聲說:「可我已經不是拿著權杖的那個人了。」
古德先生鄭重地接過,目光卻沒有從眼前男人的臉上移開,老人用敬語問:「閣下是裡奧?阿爾多大主教?」
「我是裡奧?阿爾多。」男人聲音依然很輕,幾個字說出來,卻叫人屏住了呼吸,「您是第幾任了?」
「六百三十四任,查爾斯?阿諾?古德。」古德先生放下權杖,手放在肩頭,艱難地縮回他那圓滾滾的肚子,行了一個古老的見面禮,「『創下最輝煌時代的偉人們,權杖會永遠銘記他們的光輝』,它傳到我手裡已經二十年了,我還從來沒有見到它這樣激動過——那麼,偉大的先人,您是某個預言家的警示,還是千年前留下的幻象?」
這個自稱裡奧?阿爾多的男人輕輕地笑了一下,然而就如同院子裡放的雕像,他即使笑起來,眉眼間也總是莫名奇妙地帶著一點憂色似的,笑容稍縱即逝:「我只是個守護『結界』的幽魂,古德先生,請跟我來。」
聖殿歷經幾千年,曾經小範圍地修繕幾次,不過也都是針對外圍對遊人開放的部分,真正的聖殿核心沒有人能觸碰,裡面潛藏著歷代留下的無數高深的魔法陣,它們中的許多,現在都已經失傳,隨便亂闖無疑是危險的。
古德先生讓其他人在辦公室等,自己帶著伽爾,路易攙扶著的史高勒,四個人一起跟著這位突然出現的金髮男子走進了聖殿那多年沒有人觸碰過的中心,男人對所有法陣的開啟和關閉全都瞭如指掌,似乎走進去的只是他家後院一樣。
他們穿過一條長長的、晦暗的通道,順著幾百階台階一直來到了深深的地下,落地的剎那,每個人都是一震,彷彿有一種聽不見的聲音直接觸碰到他們的靈魂一樣,從大地深處傳來。
伽爾問:「那是什麼?」
「是結界的核。」走在前面的阿爾多大主教頭也不回地解釋說,「它就在我的墓室裡。」
「您的……墓室?」路易回過神來,一路走過來,這位歷史學家的眼睛顯然已經不夠用了。
「結界的核就在我的墓室裡,如果多年後結界老朽破壞,我就會再次從死亡的國度裡被喚醒。」阿爾多的話裡彷彿有某種神奇的韻律,聽起來就像一陣風掃過人心頭似的,「我把權杖交給了我的下一任,至於我自己,僅剩的使命就是守護結界。」
「那麼,您是活了上千年麼?」路易問。
「新任的執劍祭祀?」男人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了什麼,目光柔和下來,「不,孩子,沒有人能存活上千年,我只是把我生命和靈魂的一部分注入結界,軀體長眠,只要結界還健全,我就不會醒來……沒有聲音沒有感覺,也沒有光,從定義上看,那些年我也應該算是死了。」
「到了。」然後他腳步一頓,輕聲宣佈。
古德先生他們抬起頭,發現面前是一道巨大的拱門,原本嚴嚴實實地封閉著,卻在金髮的男人站在那裡的一刻,慢慢地往兩邊打開,裡面如同大海一樣蔚藍的光從縫隙裡柔和地鑽出來,每一個人都能感覺到那種來自靈魂的震顫。
「這就是結界的核。」
結界所以偉大,是因為它與人類,就像是另外一個臭氧層,儘管生活在其中的人早已經對此熟視無睹。
約翰卻在看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眼,就被迷住了。
比伽爾家廚房的精美瓷器還要迷人,比客廳裡滿滿一盒各種口味的巧克力還要迷人,比那些透明如同水晶一樣的玻璃、能隨意製冷制熱的機器、可以在千里之外和別人對話的小盒子、會發光的蘑菇……等等等等,加在一起都讓人心馳神往。
他所見的所有人,看起來都那麼幸福。
這裡的空氣談不上好,據埃文解釋,是因為工業污染的緣故,可是沒有血腥味,整個世界都在那個看不見的保護膜的作用下和平地運轉……這是當年他們連做夢也夢不到的一個時代。
顧及到他身上的傷,埃文沒有帶他走路,而是體貼地開著車在半山區轉了一圈,約翰如願以償地坐進了會跑的「麵包」裡,一坐上來就忍不住東摸摸西摸摸,車子啟動的時候愣了一會,然後趴在了窗戶上,新鮮地看著外面飛快倒退的景物。
「我從來沒坐過這麼平穩的馬車。」他問,「哥們兒,你是怎麼讓它跑起來的?」
伽爾他們離開僅僅半天的時間,埃文就和這位傳說中的「神秘祭司先生」以教名相稱,混熟了。因為對方實在一點也不神秘,他活潑而好奇,並且時常爆出一些幽默的比喻,爽朗愛笑。當他笑起來的時候,那蒼白的臉色和顯得異常幽深的眼睛就變得平易近人起來,幾乎像個了無心機的大學男孩。
埃文說:「你看,剎車,油門——只要把這玩意踩下去,車就有力氣跑,一個方向盤,自動換擋,非常簡單,不久你也會掌握的。」
約翰慎重地想了兩秒鐘:「我覺得我光憑一隻腳踩不動這麼大一個鐵傢伙。」
埃文笑起來:「你在開玩笑麼?」
「什麼?」約翰睜大了眼睛,然後他把這個表情保持了片刻,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聲,「我當然是。」
「真好。」他靠在副駕駛的車座上,感慨說,「你們這裡真好。」
埃文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下去了,約翰的這句感歎,讓他想起了路易對他那恨鐵不成鋼的評價,似乎這位嚴苛的教官認為,聖殿之所以連他這樣的廢物都招收,很大一部分是出於和平年代的原因。
他突然低聲問:「我聽梅格爾特教官和伽爾說,你曾經是個執劍祭司,是麼?」
「特殊時期,我只是代任。」約翰說,「本打算在戰爭結束以後卸職的,誰知道還沒來得及,就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這裡。」
「那你一定很厲害。」埃文的聲音有點悶。
約翰偏過頭看著他。
「我成績一直不好,大概是最笨的學生了,」埃文在他澄澈的目光下,露出了一點窘迫的表情,「梅格爾特教官讓我回去補考,我大概是聖殿歷史上唯一一個實習期結束後還要補考的獵人。」
「成績不好,是因為暈血麼?」約翰問。
埃文抿抿嘴,他看起來沮喪極了:「這可真見鬼,對麼?如果不是古德先生發善心,我覺得我早就被開除了。」
「古德先生是誰?」
「查爾斯?古德先生,他是我們的大主教。」
約翰點點頭,他想了片刻,突然說:「你知道……其實很多人都有暈血的毛病。」
埃文擠出一個笑容:「你是想用這個安慰我麼?不了謝謝,很多人還會怕毛毛蟲和老鼠,不過我猜她們大多是中學沒畢業的小姑娘。」
「我在聖殿做學徒的時候,有一個同學一開始也暈血。」約翰聳聳肩,「不過後來他成了一個了不起的人。」
埃文把車停在路口,等紅綠燈,低下頭小聲說:「這不可能。」
「我本來也覺得不可能。」約翰說,「因為我其實挺討厭他的,不過後來他真的成了一個了不起的人,我聽說這個噩耗以後,簡直覺得食不下嚥——嘿,為什麼我們停下了?哦……那些排成一排的圓餅是什麼?還發著紅光!」
「那是紅綠燈,紅燈代表往我們這個方向走的人要停下來,輪到往橫向走的人通行,等燈變綠了,就反過來,防止撞車。」
約翰吹了聲口哨:「這可真是個好主意!」
「是啊,」埃文似乎被他的快樂感染了一點,過了一會,他又問,「難道一定要你也討厭我,我才能變成一個了不起的人麼?」
「得了!」約翰一拳戳在了他的肩膀上,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
接著,約翰把他剩下的路程全都花在了大驚小怪上,車子已經駛出了半山區,進入城市中心地帶,他們走在寬而且沒有塵土的公路上,有四通八達的高架橋,兩邊是無數他仰著脖子才能看清楚的高樓,彩色的玻璃偶爾把光折射到地面,一閃而過,百貨商場外面掛著巨大的廣告屏幕,一個金髮尤物正在上面向觀眾們推銷化妝品,四下人聲鼎沸。
有年輕的女人穿著各種顏色的衣服,婀娜地走過,步履匆匆的男人,邊走邊拿著伽爾那樣的小盒子和誰飛快地說著話,小孩追著兜售氣球的小販跑,被他媽媽追回來強行領走以後放聲大哭。
約翰終於沉默了,他整個人都幾乎貼到了車窗上——新鮮的東西太多,轉眼珠都來不及,早顧不上開口問了。
埃文把車停在了商場下面的地下停車場裡,繞到另一邊把車門從外面拉開,把這位異常有精神的傷患扶了出來。
他們一起坐了電梯,每次電梯往上升起的時候,約翰都有點惴惴不安,唯恐這個小房子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去。
之後他們又一起買了衣服,因為不是週末,男裝區顧客不多,不用排隊,從服裝區出來,埃文本想讓傷員休息一下,自己去超市,結果被堅定地拒絕了。
這個大齡多動症兒童根本不肯老老實實地坐下等人。
而在超市裡,約翰體會到了在一家放滿了貨物的地方隨便拿東西的快樂……當然,出門前還是要結賬的。
最後兩個男人在一樓的咖啡廳裡坐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