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樣不大好,雖然你們救了我,但是我總不能靠你們生活,還是需要找一份工作來。」約翰似乎不大喜歡咖啡的味道,第一口喝就皺起了眉放在了一邊,「有什麼是我能做的事麼?」
埃文說:「別開玩笑了,你可是個祭司!」
「事實上這並不是我唯一的職業,我還幹過半年的賞金獵人,替人在賭場裡做老千,不過不幸被場館發現了,於是又留下替他們盯了一整年的場子。」約翰神展開兩條長腿,儘管他有時候看起來有那麼點活潑過頭,但是一舉一動卻依然能看出良好出身的影子,「對了,我還靠給吟遊詩人寫唱詞度過過一段日子,本來想加入他們,但是我總是跟不上節奏,被那幾位朋友客氣地勒令閉嘴了。」
埃文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哦,是一段試煉。」約翰非常輕鬆地笑了起來,「非常有用,我就是這樣從一個只會揮霍的廢物,變成了一個能賺錢養活自己的男人。」
「哦……不,」埃文擺擺手,「我的意思是說,你不需要做什麼工作也足以養活自己,聖殿不會讓一個曾經的祭司去賭場出老千的。而且現在的聖殿比你們那個年代有錢多了,我們除了政府的撥款以外,還有大筆免稅的旅遊收入。」
「什麼收入?」約翰沒聽明白。
「旅遊,薩拉州歷史悠久,有很多全世界聞名的古建築,尤其是聖殿和亞朵拉特墓園,是薩拉州的標誌性景點,每年都會接待大量的遊客,我聽說光是收取門票和販賣紀念品,就足以支撐聖殿的運營,更不用說周圍屬於聖殿產業下地旅館和飯店了。」
埃文的話音到此突然止住,他終於想起了那可怕的歷史老師教過他的東西,千年前的聖殿被人們譽為是「大陸上最後的守護者」,是絕對的聖地,每一個踏足這裡的人,都帶著朝拜和虔誠的心。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約翰一眼,心想他不會生氣吧……為了他們這些不尊重的後人侮辱了這份聖潔和榮譽。
「很多人付錢來參觀?」
「是的。」
「還可以買紀念品?」
「是……是的,事實上,很多老獵人會在退休後回到聖殿,背熟一本胡編亂造的聖殿典故介紹,擔任導遊和講解員。就連大主教先生也會偶爾出現,提供與遊人合影的服務。」
約翰目瞪口呆:「老天!」
埃文歎了口氣:「我知道這可能很難接受……」
「這是誰想出來的?簡直是天才!」約翰的手指輕輕地在桌子上按了一下,以表達他的激動情緒,「以前聖殿要接待來朝拜的人,還要免費給他們食宿,但是又放不下架子要求各國政府增加撥款,每年年底都會對著赤字一把的財政一籌莫展。要我說他們早應該這麼幹了!」
埃文:「……」
可以想像,這傢伙在他自己的時代,一定是個新潮得冒泡的執劍祭司。
「那我也能去做講解員麼?」約翰興致勃勃地問,「我知道好多有趣的事,當然,按照你們的說法,還要加一點杜撰,編故事我也很在行!」
他漂亮的綠眼睛在陽光下彷彿發著光,緞帶束著的長髮服帖地垂在身後,很多路人經過,都會情不自禁地多回頭看他一眼,埃文想了想,中肯地建議說:「我認為你穿上禮服,站在門口做模特就夠了……不過要等你傷好。」
「已經好多了。」約翰毫不在意地說,「在我們那裡,即使有淨化水能淨化掉傷口上的腐蝕,還是會有很多人死於之後的高燒,你們的治療師雖然不大熟悉治療師大典,不過看起來藥理上很有一手。」
「高燒是因為傷口感染了細菌引起的。」埃文說,「伯格治療師給你打了抗生素,沒有接觸過這玩意的話,效果是立竿見影的,它會立刻殺掉你身體裡的病毒和細菌。」
「那麼照你這樣說,其他疾病也可以這樣避免麼?」
「可以,這種東西儘管自使用以來受到了很多學者的詬病,但是確實救了很多人的命。」
約翰聽了沉思了一會,緊接著卻低下了頭,用叉子叉了一小塊色澤誘人的甜點放在嘴裡,微有些膩的甜很快在舌尖上散開了,一直擴散到了他的心裡。
這個世界,他想,沒有戰爭,沒有疾病,沒有被大片死亡陰影籠罩的城邦和村莊,空氣裡充滿了從各種販賣食品的店裡飄出來的香味,再也聞不到粘稠的血腥和沼澤裡冒出來的腐朽氣息。
他忽然有種錯覺,好像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然重生到了天堂,心裡的滋味有點百感交集了。
就在這時,百貨商場一樓的大廳裡突然傳來一陣音樂,把坐在二樓露天咖啡廳裡不多的幾個客人的目光都給吸引了過去,演奏者技藝高超,直到一段演奏結束,周圍的人們爆發出掌聲的時候,埃文才解釋說:「快到感恩節了,商場為了促銷,會請一些音樂學院的學生過來表演。不過那個拉小提琴的姑娘真是厲害,我敢說以她的水平可以直接去開演唱會了。」
鋼琴旁邊坐著的少年拉起拉琴女孩的手,兩個人一起向觀眾們鞠躬致意,約翰本來和眾人一起為他們的表演叫好,突然,他的目光無意間落到了一個站在不遠處,隱藏在人堆裡的少女身上。
雖然在這裡受海洋性氣候的影響,冬天並不像其他地方那樣干冷凜冽,也絕對說不上暖和了,少女身上只穿了一條深色的長裙,她的臉被凍得有些發白,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正在沖大家鞠躬的小提琴手。
約翰看了她一會,眉頭微微皺起來。
埃文奇怪地看著他的朋友毫無預兆地站了起來:「怎麼?」
約翰伸手在他肩膀上壓了一下:「你坐,我下去看看。」
第二支曲子響起了,非常歡快,兩個表演的人合作無間,彷彿每個眼神和每個動作都能讓對方明白自己的意思,那麼默契……穿長裙的少女站在人群之外,整個人都像是離開了地面,一半站在冰上,一半被火灼燒著,她的手指掐到了肉裡,即使修得極短的指甲也在手掌上留下了一排指甲印。
突然,一個人在她肩膀上輕輕地拍了一下,少女吃了一驚,回過頭去,看見一個俊美的男人提著一個小小的手提包:「小姐,你的東西掉了。」
男人有一雙讓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像是能看進她的靈魂一樣,那目光讓她一激靈,少女慌忙接過自己的包,連道謝都沒有,就急匆匆地擠開人群跑了出去。
「怎麼了?」埃文擠過來,「出什麼事了?」
約翰不動聲色地走出人群,衝他伸出手,埃文注意到,他手指間夾著一個灰色的圓片,閃著詭異的光,埃文頓時睜大了眼睛,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嘴唇哆嗦著,戰戰兢兢四下亂尋摸,非常不巧,他在聖殿圖書館上一本古老的畫本上看到過這個灰色的圓片:「深……深深深……」
看來這個不幸的孩子除了暈血之外,還有一緊張就結巴的毛病。
「深淵之眼。」約翰手指一縮,小圓片掉到他的手心裡,很快就像一塊冰片落到火盆上似的,蒸發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出了商場,約翰低聲對埃文解釋說:「我想你們『迪腐分類研究』裡面應該學過這個,『深淵之眼』其實是一個標記。」
「我……我我不知道,」埃文結結巴巴地說,「『迪腐分類研究裡』已經沒有這個內容了,它不屬於現代常見的迪腐,我只……只是在一本畫冊上見過。上面說,它、它它是某種非常凶殘的迪腐給獵物做的標記。」
約翰挑挑眉:「什麼畫冊?」
「……」
「嗯?」
「《古代恐怖故事》。」埃文像蚊子一樣地說。
這個時候不想笑的不是正常人,不過約翰到底還是乾咳一聲,用手擋了一下,企圖把拚命往上翹的嘴角往下壓一壓,為了不傷害到他這位異常敏感膽小的新朋友的自尊心。
「深淵豺喜歡充滿嫉妒的心,它還喜歡長時間地折磨自己的獵物,以收穫更多的負面情緒,這種捕獵方法會讓它變得更加強大,這也是為什麼作案越多的深淵豺越難以被捕捉的原因。」約翰走進地下車庫——他有著不可思議的方向感,僅僅走過一遍,對這個錯綜複雜的商場地形就好像有了非常深入的瞭解。
埃文替他打開車門,約翰坐了下來,接著說:「深淵之眼代表『我在黑暗的角落裡注視著你』,一旦身上被下了這種追蹤,就會被這種凶殘而貪婪的東西追殺致死,直到它如願以償地得到獵物的心臟。」
埃文狠狠地打了個寒戰,然而他飛快地又鬆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說:「你把深淵之眼從被盯上的人身上取下來,那她應該沒事了吧?」
「不,沒那麼簡單,深淵豺並不是靠深淵之眼定位獵物的,這只是一個……小道具,用來放大人心裡存在的負面情緒,」約翰說,他的話音停頓了一下,「我想我們現在還沒有開出薩拉州吧?」
「啊……嗯?對。」
「哦,」約翰無聲地笑了起來,這一刻他的笑容並不如一貫爽朗,大概是因為車裡光線比較昏暗,埃文竟然突然覺得,他的笑容有種說不出的陰沉狠厲意味,「居然……還有敢到聖地薩拉州挑釁的迪腐。」
「那……那我們該怎麼辦?」埃文喉頭動了動,結結巴巴地問,他心跳得快極了,那本《古代恐怖故事》顯然給他曾經年幼的少年心造成了極大的陰影。
「你認為呢?」約翰饒有興致地反問。
「實習……實習生單、單獨行動,是……是……是……是違規的。」
「你沒有單獨行動,」約翰說,「還有我呢。」
「可你……你你你是個傷患。」埃文期期艾艾地說,「傷患也是禁止出任務的,除非治療師認為他痊癒,並且簽了字。」
約翰毫不在意地說:「不是還有你呢麼?」
埃文的腦子裡亂極了,從他的內心來說,他是想一踩油門直接把車開回伽爾導師家裡,然後把這種殺人食心的怪物交給強大的「金章」們解決,可是……那是一個女孩,而他本人是一個已經畢業的獵人。
「或許……我們應該去聯繫伽爾導師。」
「不,」約翰輕快地說,「我們應該先聯繫喪葬師,再替這位可愛地小姐選一塊風景優美的墓地。」
埃文嘴唇哆嗦著,看起來快哭了。
約翰繼續進行他的惡魔級迪腐知識小科普:「深淵豺是一種非常敏捷的動物,當它盯上一個獵物的時候,一般不會離開他或她一公里,而如果它認為時機已經成熟,那麼眨眼的功夫就能實現捕獲……從定位,到它撕開獵物胸口,獲取心臟的時間,不會比你啃完一條烤雞腿的時間更長。」
埃文發誓,他以後再也不吃烤雞腿了。
約翰比劃了一下:「你有那個可以把郵件塞進去的小盒子麼?我們應該開始給喪葬師寫信了……」
「不!我們……我們應該去救她!」埃文的臉都憋紅了,終於吼出這一句。
約翰笑起來,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拍了兩下:「很好哥們兒,既然你這麼勇敢,就照我說的方向走,我們去抓深淵豺!」
「深淵豺」三個字又成功地讓埃文哆嗦了一下,不過幸運的是,他依然還有足夠的力氣去踩油門。
「我願意窮畢生之力,以性命和靈魂發誓,保護我一切善良的同胞們——男人,婦女,兒童——使他們免於死亡、流血和驚惶。
我們斬殺最後一隻猛獸,攔下最後一道詛咒,劈斷最後一根荊棘,提起最後一盞燈,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絕不退縮,至死不渝。」
每一個獵人都曾經發過這樣的誓言,他們代代傳承,刻印到所有人的血脈裡。
而新的冒險,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