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爾回憶著卡洛斯從「花癡」,到「態度友好地敘舊」並「企圖拉人入伙」,「拉人入伙未果」後,又「不耐煩地讓別人該哪去哪去」,再發展到現在——他們倆看起來馬上就要打一架,感覺這一系列的變化簡直快得讓人跟不上信息流動速度。
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故事讓伽爾明白了,為什麼儘管卡洛斯和阿爾多兩個人看起來羈絆那麼深、那麼有默契,那位先生為了對付他卻依然一邊頭疼著,一邊無所不用其極,折騰得所有人跟著上躥下跳,也討不到這個人的一個笑容——因為他變臉變得實在是太快了!
快得讓人懷疑……他那些外露的情緒全都是假的。
四下裡的氣氛一觸即發,被扔到他懷裡的凱文緊緊地抱著他的腿,驚恐地目睹著這個突如其來的鬥毆現場,伽爾望著不遠處聞訊趕來、已經打算報警的護工,終於忍不住乾咳一聲:「我說二位,這還是在別人家裡吧?」
別說是別人「家裡」,就是女王的屋頂上,卡洛斯也能照拆不誤,而另一位則更沒有是非善惡觀,聽著他剛才那話音裡的意思,別說打架鬥毆,就算殺人放火,恐怕也不在道德譴責範圍之內。
鑒於他認為自己不是「人」。
就在伽爾已經開始糾結,萬一他們倆就在這直接動手,自己是應該先拉架呢,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幫忙的時候,救星來了。
路易先生辦事果然效率,在他跑了以後,就迅速地點了十二個資深獵人,由阿爾多大主教親自帶人去現場,嗯,「支援」。
阿爾多一看到這個場景,立刻感到一陣熟悉的頭疼,他揉了揉太陽穴,大步走過去,一把拉住卡洛斯放在劍柄上的手,把他拔/出了一小半的重劍給推了回去,瞪了他一眼:「這又是幹什麼?」
卡洛斯一看,架要打不成了,於是氣哼哼地翻了個白眼,後退一步,倒是沒忘了在「外人」面前,不掃他前任上司的面子。
阿爾多這才皺著眉掃了一眼道格拉斯先生,用視美色如糞土的犀利目光,一眼命中了對方的身份:「克萊斯托祭司?」
道格拉斯先生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是你。」
阿爾多知道這貨不好對付,於是沉默了一會,最後緩緩地對道格拉斯先生伸出一隻手,端著身份卻又不失誠懇地說:「希望這一次,我們到最後依然不是敵人。」
道格拉斯先生輕飄飄地伸手和他握了握,知道他還有後話,果然,阿爾多看了他一眼,接著說:「可惜我倒是覺得,克萊斯托站在我們這一邊,比起另外一種選擇更有好處。」
道格拉斯先生不意外地挑挑眉。
阿爾多笑了笑:「鑒於我們已經合作過一次,我們也遵守了諾言不是嗎?這些年人族和克萊斯托一直相安無事,我相信,這也是你們一直想要的結果。我知道對於閣下而言,只有記憶才是真實的,所以為什麼不問問你們記錄下來的真實的歷史是怎麼樣的呢?我覺得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背離過去的合作夥伴,貿然站到另一邊的風險實在很大,你覺得呢?『看得見真相』的先生?」
道格拉斯先生沉默了一會,笑了一聲:「這倒有些說服力,不過……」
他故意頓了頓,輕輕地抬起下巴說:「我覺得人族有的時候實在是狡猾過頭,您認為呢?」
「當然,我們目標明確並且善於迂迴,理智充足,比智商參差不齊、容易被欲/望控制的迪腐更加安全且有跡可循,所以我並不覺得狡猾是什麼缺點,」阿爾多彷彿一點也沒聽出他針對自己的弦外之音,依然不鹹不淡地說,「而且您真的用不著這麼早做決定,畢竟現在我們還有結界。不過我想您也知道,對於投機而言,在看起來最危險的時候下注,才有可能獲得最大的好處。」
他欲擒故縱,進退得當,前面語氣冷淡得彷彿一點也不在意眼前這位克萊斯托祭司,後面又好像完全是在為對方著想。
道格拉斯先生終於意識到,再說下去,自己很可能被這個男人套進去,於是往阿爾多的方向「看」了一眼,沉聲結束了這一段對話:「結界大主教,閣下還是一如既往的會說話。」
「謝謝您的讚譽,」阿爾多皮笑肉不笑地說,「那麼我期待下一次的合作。」
道格拉斯先生點了點頭,二話不說地轉身走了。
「等等,不是說有影子魔……」一個跟來的獵人迷茫地看著盲人頭也不回的背影,開口問,看來還沒從遇見惡魔級迪腐的那種如臨大敵的狀態裡出來。
「放心,他死不了。」卡洛斯輕輕地「哼」了一聲,「你看他那副讓人一見就像胖揍一頓的德行就知道。」
獵人們:「……」
請問這裡面的邏輯關係究竟是怎麼推演的?
阿爾多終於在道格拉斯先生走了以後,無奈地看了卡洛斯一眼:「你不能總用一種方法來說服一個人。」
「他上次就是這麼答應我的。」卡洛斯滿不在乎地說。
「什麼辦法?」伽爾忍不住好奇了一句。
「我把他按在地上揍,他不答應就得繼續吃拳頭。」卡洛斯聳聳肩,「最後我把他打服了,壓著他回薩拉州簽約。」
伽爾:「……」
凱文:「……」
阿爾多對這種崢嶸往事實在想不出評價的方法,只得沉默了一會,然後相當委婉地提出:「我覺得他只是對你不單恩將仇報、還用這種……別具一格的威脅方法強迫他簽約,而感到有點震驚。」
「……」卡洛斯,「真是太感謝你了。」
阿爾多見縫插針意有所指地說:「你不能總是把他當成一個人,現在的這個奧利弗?道格拉斯已經不再是你記憶裡的那個海格爾先生了。而且……就算是同樣的記憶,同一個人,也是會改變的。」
卡洛斯掃了他一眼,方纔還在熱血燃燒著的表情光速冷漠了下來,他輕輕地挑了挑眉:「你在暗示什麼嗎閣下?」
阿爾多溫柔深情地看著他,可惜這種連石頭也能感動的眼神完全撼動不了卡洛斯那粗獷的神經,他毫無壓力地與阿爾多對視了一會以後,輕描淡寫地說:「那和我有什麼關係嗎?」
阿爾多溫柔如水的眼睛被人毫不留情地打碎,水波碎開擴散出去,落寞卻浮了出來。
顯然,比起他的溫柔,「落寞」才是更有殺傷力的一招,卡洛斯飛快地避開他的目光,轉身拉起凱文,不放棄地打算把他拐帶回聖殿。
伽爾這才注意到,阿爾多所有的脆弱的表情都只是給卡洛斯一個人看的,一旦人走了,表演價值沒有了,就會立刻收回來,然後站在遠處死死地盯著卡洛斯的方向,眼神堅定得讓人有種遍體生寒的感覺。
伽爾突然想起網上流傳的一句不知道哪國的言情小說裡出的話——你喜歡一個人,就給了他傷害你的力量。
可是阿爾多大主教似乎絲毫不為卡洛斯的話觸動,伽爾甚至忍不住懷疑,他真的喜歡卡洛斯麼?然而……如果不是來自骨子裡的執念,為什麼他又會有那種堅定到彷彿勢在必得的眼神呢?
嘖,伽爾甩了甩頭,真他媽心酸——連情敵都沒資格給人家當。
獵人們當然不能像道格拉斯先生一樣愉快地抬腿走人——因為他們是苦逼的公務員。
在阿爾多眼裡,這些獵人雖然身手不利索,但是做起技術活來還是頗為訓練有素的,僅僅是一下午的時間,就在傑森街區安放了好幾十個迪腐感應監控器。
當監控錄像通過一個巴掌大的終端遞到阿爾多手裡的時候,這位要求近乎嚴苛的大主教終於頗有些意外地挑挑眉,對照著地圖仔仔細細地把每一個監控器的所在地和監控範圍研究了一遍,最後難得勉為其難地點點頭:「不錯。」
卡洛斯聽了他的評論有些驚訝,頗有些好奇地蹭過去遠遠地瞄了一眼,過了一會,居然主動坐到了阿爾多對面,一臉嚴肅。
「怎麼?」伽爾也走了過來。
「嗯……」卡洛斯把圖示意圖拽過來,一個一個地看過去,好半天才吁了口氣,「了不起,至少有三個地方,如果是我的話,是不會立刻想到的。」
「公園正中空地的草坪和第六個死胡同的拐角處,」阿爾多問,「還有哪裡?」
「屋簷。」卡洛斯看了一會,坦白地說,「我第一眼甚至沒反應過來它的用途。」
阿爾多把圖紙翻過去又看了一眼,皺皺眉:「它有什麼用?」
卡洛斯拿起旁邊的一根筆,在平面圖非常不起眼的角落裡畫了兩條交叉的線:「應該是這樣,如果只在屋頂上設監控的話,在這裡有一段是看不見它的,這個地方設監控,前面被牆擋住,左右卻能拍到它來的方向和離開的方向。」
伽爾心驚膽戰地問:「你怎麼會知道?我記得監控理論作為一門學科,是十九世紀才發展出來的,在數學物理學和工程學的奠基下,由幾代學者才建立起來的。就連監控器本身都是工業革命之後,熱兵器有所發展才慢慢被引進迪腐捕捉的。」
「我們那時候監控有法陣,」阿爾多擺弄著手裡一個被他拆了一半的監控器的樣本,「我看過你們收藏的法陣典籍,看來是已經失傳了……不過確實不如這個精確,好東西。」
「而且那時候佈防的法陣全靠個人戰鬥經驗,」卡洛斯說,「難免疏漏……回去給我找幾本你們說的那個監控理論的書好不好?」
整個傑森街區一共五十六個監控器,由十二個經過嚴格訓練的獵人共同完成,而一個從沒有接受過任何理論學習,不要說數學——連手機號碼的幾位數字都記不清楚的男人居然一眼之下能看穿五十三個。
看著他頗有求知慾的眼神,伽爾除了點頭還能怎麼樣呢?
「太好了,我們這就走。」卡洛斯立刻跳起來。
伽爾卻沒有動。
「怎麼了?」卡洛斯問。
「你回去讓埃文去我的書房給你找找,有一些我當學徒時候的課本和筆記,」伽爾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轉向阿爾多,「閣下,這次影子魔的防務行動能讓我接管麼?」
阿爾多看了他一眼,眉頭輕輕地一皺,說:「我記得古德先生說過什麼條例,二級以上的迪腐必須由三個以上的金章協作,團隊人數不得少於……」
少於多少來著?
阿爾多實在不記得了,他對這種群毆一樣浪費人力的管理方法相當不滿意,可是也無計可施……這群連個變異的黑魚都抓不住後輩們,實在有點爛泥糊不上牆。
「請您給我一個機會,我希望能磨練自己一下。」伽爾堅定地看著他。
年輕人的側臉仔細看略微有些像卡洛斯,正面卻不大看得出血緣關係,尤其那種……執拗與堅定,大概永遠不會出現在卡洛斯臉上。
阿爾多看了一眼卡洛斯,發現對方沒有反對的意思,於是也點了點頭:「如果需要支援的話……」
他話還沒說完,卡洛斯就拉過伽爾的手,蘸著旁邊人喝水的一次性紙杯裡面的紅茶在他手心裡畫了一個法陣,不知道是不是伽爾的錯覺,對方的指尖落到他手心裡的那一刻,伽爾覺得整個人都像是泡在溫水裡一樣,溫暖舒服極了,心卻越跳越快。
「我會知道的。」卡洛斯伸手揉亂伽爾的頭髮,在他的呆愣裡,難得地像一個稱職的長輩似的囑咐說,「自己小心點。」
阿爾多別過臉去,臉上一絲陰霾劃過——真讓人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