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蛇極少見地沒多說半句廢話,跟安捷仔仔細細地說了白志和鼓搗出來的那個耗子屍水:「半透明,有點污,我琢磨著,可能是那耗子肚子裡的什麼組織細胞之類的。裡面飄著的亮片,絕對是活的,我肯定,要不是活的,你把我這倆眼摳出來當泡兒踩。」
「姓白的說,老鼠的腦漿和養分都被吸收走了?」
醉蛇點頭。
「那還真有可能就是我在沙漠裡碰上的東西,」安捷琢磨了一下,「還有莫匆覺得李是故意把這東西撂下的?」
「別說,你那小情人眼睛真毒。」
「滾蛋!你小情人。」安捷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上,兩隻手抱在胸前,伸直了兩條修長的腿,聞言不耐煩地頂了醉蛇一句,「這老妖怪是什麼意思?今天我遇上的那個黑框四眼,我總覺得他要告訴我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你怎麼沒把他留下?」醉蛇皺皺眉。
「我帶著孩子呢,怎麼辦?再說……」安捷頓了一下,「他自己說從我手裡討不到好去,可是真要是動手的話,我可也沒什麼把握。他最後說走就走,那動作太快了,簡直讓人來不及反應。」
「讓你來不及反應?」醉蛇瞪大了眼睛。
安捷歎了口氣,點點頭:「來不及反應大概誇張,可是他動作確實太快。年紀輕輕的一個人……真是,後生可畏。」
醉蛇本來臉色凝重了一下,聽見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噗嗤」一下樂出來了:「別介,兄弟,你這張小臉事事兒地說『後生可畏』,太有喜感了——你說那黑衣,我怎麼瞅他也不像純情少年,怎麼就膩上你了?」
「去去去,別再跟我提他,一提他我腦瓜仁兒疼。」安捷的手順著杯子沿轉圈,眉毛打了個深深的結,「不過這小子反應確實是快,眼光毒,決斷狠。別說我年輕那會兒,說不定現在就這方面,也不如他。他說他們故意給你們留下注射器裡的藥,讓你們知道裡面有什麼東西……為什麼呢?」
「先別琢磨這個,你告訴黑衣李的事了。」醉蛇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安捷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和你的身份。」醉蛇深深地看著他。
安捷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停頓了一下,也沒搖頭也沒點頭:「我沒明說,不過以那崽子的智商,我猜他應該心裡有數,怎麼了,你問這幹什麼?」
醉蛇一樂,搖搖頭:「以這崽子的智商……你這罵誰呢?睡獅還是何毒狼?怎麼也不怎麼,你連遮帶掩的,給他把李的事都兜出來,是讓他知難而退吧?你說,這翟睡獅拿他當狗頭軍師,當寶貝,何毒狼更邪乎,還乾脆跟他卯上了,就你老拿他當個孩子。」
「也不算我兜出來,翟海東遲早讓他知道。」安捷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冷笑一聲,「翟海東那智商十年前我就鄙視他,拿個毛都還沒長全的孩子也當寶。現在我還接茬這句話,老丫挺的仗著心狠手辣混出點名堂來,這些年跩得跟個二五八萬似的,別人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東西,你我還不清楚麼?」
醉蛇不笑了,他一直都顯得吊兒郎當的臉上露出些許正色來,黝黑的膚色和深邃的瞳孔,再配上他眉眼間那道刀疤,竟顯出幾分可靠的偉岸氣度來,他低低地說:「你還記恨他在你背後捅你一刀那事?」
安捷愣了一下,隨即不自然地笑了笑:「你說什麼?」
「飲狐,多少年了,你還記恨睡獅捅了你一刀麼?還是就為了一個女人,沒有回轉餘地……」
安捷的笑容漸漸擴大,竟然一發不可收拾起來,他聲音不大,肩膀卻劇烈地抖動著:「我記恨他……我記恨他?哈哈,你越來越……越來越冷了,我記恨他?」他本來就不寬的肩膀,在這麼形似瘋癲的笑聲裡微微蜷縮起來,顯得更單薄了些。這向來嬉笑怒罵、態度平和的人,因為醉蛇這麼淡淡的一問,突然就崩潰了。
十年了,十年了。
安捷狠狠地抹了一把眼角笑出來的眼淚,好像總是蒙著一層溫潤的膜似的瞳孔,此時銳利冷酷得嚇人,他僅僅是看著醉蛇,便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寒意。
這一刻,他不是那個暗中往古書旁邊放註釋本的好鄰居,不是那個既無奈又說不出什麼的、由著莫匆對他胡鬧的長者,不是那個能敞開懷抱、讓失去父親的孩子痛哭一場的大哥哥,也不是毫無怨言地為一個同學家跑前跑後的溫柔少年。
他是安飲狐,十年前消失的那個血色的傳奇。
他說:「為了一個女人——醉蛇,你知不知道因為這一句話,我就是現在掏出槍來崩了你……都有可能?」
醉蛇臉上難過的表情一閃而過:「飲狐。」
安捷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從嗓子眼裡擠出幾個字:「別再提這個名字。」
「我不明白,」沉默了一會,醉蛇低低地問出來,他向來鬧騰得很,經過的地方必然雞飛狗跳,極少用這麼低沉得近乎溫柔的語氣說話,「當年的事情我好像被排除在外一樣,一夜之間我的兄弟們……兄弟們就突然兵戈相向,從此各懷鬼胎,誰跟誰都鬥。我不明白!」
安捷靜靜地垂著眼睛,濃密的睫毛在晦暗的燈光下,有了那麼幾分眉目如畫的感覺,連他的呼吸聲都彷彿輕得聽不見。
「不是好好的麼?」醉蛇的聲音有些不易察覺的撕裂和哽咽,他嘴唇抖動了一陣,抹了把臉,「你們查出來是李害死了老爹,那麼艱難,那麼險惡,大家都一起走過來了,就是不提從小一起長大的這十多年感情,那段時間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啊,飲狐!我本來以為世界上就算親哥們兒弟兄也不能這麼鐵,可是突然之間就什麼都不一樣了!」
安捷表情木然。
「我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毒狼他就突然和你鬥了個天翻地覆,你們倆當時那是鬧什麼啊鬧?能有多大的仇怨,啊?」醉蛇雙手按在桌子上,聲音越來越低,可是語氣卻越來越激動,「你知不知道當時你和毒狼對面站著互相拿槍指著的時候,我是什麼心情?你知不知道我當時突然看見睡獅在你背後……他在你背後……他……」
「行了,別說了。」安捷輕輕地喝止他,表情漸漸柔軟了下去,有那麼一點無奈,又有那麼一點追憶著什麼似的悵惘。他搖搖頭,「別再提了。」
「你不讓我說我就不說?我憑什麼不說……」醉蛇情緒很激動,這時候他人本來已經站起來了,可話音卻徒然間卡在了這裡。
下一刻,他猛地往安捷的椅子上踢了一腳,這一腳力道很大,安捷連人帶椅子往旁邊滑動了幾尺,子彈幾乎是擦著他的褲子邊打到了地板上。
醉蛇是不肯吃虧的,對方的人頭影一閃,他立刻還了一槍過去,這底下賭場的小隔間裡槍炮轟鳴起來,一時間抱頭鼠竄者甚眾,亂做一團。
安捷清清楚楚地看到開槍的那個人——又是那個黃毛!他暗罵一聲,沒和醉蛇知會就追了過去。等醉蛇手底下這幫人反應過來,壓場子的壓場子,戒備的戒備,局面僵持,但是暫時可以喘口氣的時候,醉蛇才發現,那個原本自己身邊的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飲……安捷?!」醉蛇一個頭瞬間變成兩個大,一把抓住旁邊倒霉蛋的衣領子,「剛剛在我身邊那個年輕人呢?」
「我……我我沒看見……」
「娘的!」
對方這一幫人一個個都穿著古怪的制服,戴著蒼蠅似的大眼鏡,乍一看活像外星人入侵地球,和醉蛇手底下的小兄弟們拿著槍互相僵持著,誰也不肯輕舉妄動。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醉蛇的直覺告訴他,對方也像是有點手足無措。
人群中緩緩地分出一條路,一個帶著黑框眼鏡的年輕人走出來,也就是二十六七歲,眼神隱藏得極好,舉手投足間好像篤定著什麼似的,輕輕咳嗽了一聲:「醉蛇先生,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姓氏。」
醉蛇把原本拿在手裡的墨鏡戴了回去,細細地打量著這個人——這個安捷提到過的,十六。
「請相信我對諸位並沒有敵意,剛剛是十五魯莽了。」十六微微地彎下腰,隨做了個手往下壓的動作,蒼蠅軍團聽話得很,立刻就把槍口調低了。
醉蛇沒理會他,給自己點上根煙,靜靜地等著他的下文。
十六的笑容有點僵硬:「本來今天我已經見過了飲狐,但是R覺得不夠正式不夠禮貌。讓我們來,正式和二位打聲招呼。誰知道十五這人和飲狐好像不對盤似的,剛才貿然開槍了,希望醉蛇先生不要誤會什麼。」
「誤會?」醉蛇咬著煙,含含糊糊地反問了一句。
「是的。」十六雙手背過去,「希望醉蛇先生不要認為我們是只喜歡在暗中偷襲的小人,R沒有想和幾位在首都打槍戰,他希望怎麼輸的,就怎麼贏回……」
這一聲話音還沒落,猛地又一聲槍響,雙方都嚇了一跳,十六猛地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我開學了,囧……
作為一個暑假黨,真悲摧,歎氣。
回來看到大家好幾頁的留言,灰常感動……都是好娃啊好娃。
作為報答,偶會好好編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