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槍的人是十五。
眾人各自荷槍實彈地戒備森嚴,唯恐哪裡鑽出顆子彈送自己去見死鬼老爸。蒼蠅和人類彼此仇視的歷史不是一天兩天了,雙方的頭頭雖然表示友好談話,可是作為一個扮演炮灰角色的嘍囉,友好往往是死磕的前兆。
因此在高度緊張的神經下,誰都沒注意到偌大的一個大廳的另一邊,正在上演全武行的兩位帥哥。
是帥哥,雖然黃毛在安捷嘴裡不堪了些,但是那蒼白的臉和扭曲的神態掩蓋不了這傢伙長得不錯的這個事實,似乎這回李手下的馬仔們一個比一個基因良好。十五雖然是白種人,但是毛孔卻很細膩,如果不是眼睛的顏色不一樣,醉蛇甚至會覺得這人的眉眼有那麼幾分像安捷——十幾年前的安捷,連眉梢都好像掛著幾分桀驁。
雖然有點不合時宜,但是醉蛇還是覺得,如果這兩個手上拿的不是真槍,此情此景絕對能混跡好萊塢了。
作為一塊比較老辣的姜,安捷畢竟是勝著十五一籌的。槍響前的一幕,原本是安捷不耐煩地拿槍口對著十五的腦袋,想跟這個二話不說、上來就掐的恐怖分子做一場人類的對話。也不知道這位十五同志是不是剛從基地組織裡畢業,頗有人體炸彈的覺悟,居然毫不在乎自己唯一一顆腦袋的安危。
俗話說,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很不幸,這位十五就是個不要命的,這個屬性把他的攻擊力提高了好幾個百分點。安捷從來沒碰見過,被人用槍口在三四米開外的地方指著腦袋,還不管不顧地衝著對方扣扳機的主。
安捷閃得很快,肩膀上的衣服被劃開了一個小口子。然而他所謂的閃開並不是退開,而是直接撲了上去。兩個人的情況迅速變成了以命相搏,眾人回頭觀望的片刻間,安捷和十五的槍口已經都頂在了對方的額頭上。
誰也不肯後退半步。
十六上前一步:「十五!」
十五連個目光都沒勻給他,他死死地盯著安捷,好像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醉蛇陰鷙地冷笑了一聲:「這就是你們說的……正式、禮貌的招呼?嗯,怎麼輸的就怎麼贏回來,嘖。」
十六皺皺眉:「十五,放下槍!」
十五的嘴角抽筋似的往上彎了彎,操著生硬的中國話:「安飲狐,人家把你說的神乎其神,也不過就如此麼。」
安捷表情平靜得很。
十五把拿槍的手往上提了一下,惡狠狠地說:「你,根本就沒有生死相見的準備。安飲狐,你的利爪呢?殘了嗎?!廢了嗎?!」
安捷無所謂似的看著他:「從一開始就跟我較勁,你是哪根蔥?」
十五好像被他激怒了,再次把槍口往前頂了一下,十六一驚:「十五,你敢!」
十五的微微揚起頭來,下巴因為情緒激動,不住地抽動著:「安飲狐,你就是個在幾隻蝦米小魚面前都不敢現身的懦夫!」
安捷似乎是因為剛剛在醉蛇面前情緒崩潰過一次,這時候格外的鎮定,他不動聲色地看著這大馬猴一個人在那瞎激動,除了手上拿著的槍仍不肯放鬆之外,沒對這樣的人身攻擊回應任何不友好的舉動。
十六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十五,你竟敢幾次三番地違抗R的命令!我最後說一次,你給我放、下、槍!」
十五斜著眼瞄著他,哼了一聲,半晌,才不甘不願地緩緩放下手來。安捷不跟他擰著,也撤回了自己的手槍,雙手插到兜裡,仍舊是一副閒散模樣。
十六倉促地向醉蛇點頭示意,揮揮手,恨聲說:「撤!」帶著他的蒼蠅部隊和黃毛馬猴浩浩蕩蕩地撤退。
安捷若有所思地目送著他們離開,忽然,十五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似的,回頭看了他一眼。安捷的目光和他對上,臉上浮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眼睛睜得大大的,嘴角卻彎起十分不自然的弧度,他仍舊是雙手插在那件寬大的外衣口袋裡,然而十五看著他的笑臉,心裡卻猛地湧上強烈的危機感。
十五的神經繃得緊緊的,這神經線被一聲槍響徒然扯斷,沒看見安捷有任何的動作,電光石火間,十五猛地向前撲到,跪在地上。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大腿上鑽心的疼痛,血跡迅速地在他的褲子上暈染開。
蒼蠅部隊集體腳步一頓,齊刷刷地轉向安捷。十六掃了十五一眼,瞇起眼睛:「前輩這是什麼意思?我以為飲狐哥哥不屑於背後傷人。」
安捷慢悠悠地把槍放回衣兜裡,好像剛剛只是在體育場館打了個靶。他出手傷人的動作極快,沒有半分猶豫,完事以後一點表示也沒有,目光輕飄飄地掃過蒼蠅們,掃過臉色發青的十六,最後停在拖著腿蜷在地上的十五身上,他緩緩地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我不知道李有沒有提醒過你們,沒有人能在對我出言不遜、甚至用槍指著我之後,全身而去……當然,鑒於你自己說,今天只是友好和平地來打招呼,我沒有要他的命。」他說,以一種「安捷」不會有的、平靜而理所當然的口氣,敘述著某種瘋狂的邏輯,對面的人立刻知道,這人不同了,和那個護送著喝奶茶的女孩放學回家的人,完全不同了——像是另外一個靈魂佔領了他的身體,「第二,我並沒有在背後傷人。」
他對十五笑了笑:「我一直在等你回頭,這一槍是當著你的面打的,躲不開也是你學藝不精。第三——」他輕輕地撥弄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從外衣到襯衫的幾層衣服,都被十五那一槍擦破了,皮膚上劃出一道血痕,「小子,我教你個乖,出來混是要還的,還得早還是還得晚,要看你遇上誰。」
十五劇烈地掙扎了一下,想要甩脫攙著他的人,被十六按住了。黑框男搖搖頭,臉色難看地對安捷微微鞠了個躬:「飲狐哥說得是,我們受教——走!」
「不客氣,不送。」
醉蛇抱著手臂在安捷身後看著,這兩個敢於明目張膽地挑戰「安飲狐」的人,顯然沒有討到好處去。十年前這人能一步一步地把R?李逼到絕路上,他就已經把李的心思都摸透了。醉蛇相信,如果不是後來睡獅突如其來地倒戈,飲狐絕不會敗在毒狼手上。
他歎了口氣,小心地挑開安捷肩膀上的衣服:「怎麼樣,傷著了?」
安捷幾乎是在他接觸到自己的瞬間就下意識地閃開,晃了一下神,這才低下頭:「沒事。」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灰敗,透著刻骨的疲憊,連回答這兩個字都顯得勉強。半晌,安捷才低低地笑了一下:「我老了,換了個年輕的身體,仍然是老了。」
醉蛇壓下心思,臭著臉嗆了他一句:「屁,男人三十來歲正是一枝花的時候,你這狗尾巴花別掃我這大好青年的興。」
安捷搖搖頭,輕輕地笑了,算是接受了他這別彆扭扭含而不露的關心:「安飲狐是個人見人嫌的瘋子……也就剩這身莫名其妙得回來的皮囊能看,可是說不定哪天,也就不明不白的爛了,莫匆那小崽子啊……」他垂下眼睛,歎了口氣,「讓他自個兒折騰吧,有他膩的那天。」
醉蛇用力拍拍他沒受傷的肩膀,這一回,安捷沒有躲開。
安捷衝他點點頭:「行了,今天就到這吧,我該回去了——我估摸著,何景明和翟海東馬上就能等到他們的債主了。」
「什麼?」醉蛇沒反應過來。
「你還不明白麼?」安捷把鬆開的外衣衣扣扣好,從隔間的椅子背上拎起圍巾繞在脖子上,有意無意地遮住了肩上破爛的口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讓這幫蒼蠅綠豆圍著我轉,又千方百計地讓你們看見那些亮閃閃的蟲子,這是李在逼我。」
「逼你做什麼?」
「逼我做回安飲狐,逼我像當年那樣再和他較量一番,只有這樣,」安捷冷冷地笑笑,「他才能洗刷那道過不去的污痕。」
他轉身走了,理會醉蛇老媽子似的叮囑他路上小心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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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捷一上樓就看見莫匆站在樓道裡等著他,年輕人手裡夾著一根煙,靠著牆的動作和走的時候一樣,好像這麼長時間就沒動過一樣。莫匆看見安捷,立刻把煙掐了,抬起頭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你怎麼這麼晚?」
安捷腳步頓了一下,這句話聽得他極不舒服,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在黑燈瞎火的屋子裡半夜三更地等他,然後在他推門進來的瞬間跳起來,揉著眼睛,拖著撒嬌似的聲音抱怨:「你怎麼這麼晚?」
他突然失去了敷衍莫匆的興致,一聲不吭地掏出鑰匙開門。
作者有話要說:在給v存文,週二會連更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