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輕被人踩了尾巴似的蹦了起來——陳林就抱著雙臂站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的門邊,帶著讓人看了就想拍的笑容看了蘇輕一眼,把目光移到程未止身上,又問了一遍:「你說,藍印的能量晶系統存在缺陷,是什麼缺陷?」
程未止看見他出現,明顯緊張起來,十指死死地摳進窗欞,好像在給自己找個支撐似的。蘇輕的膽子卻在經過這將近一個月的歷練以後,明顯肥了一圈,他從打架鬥毆中找到了如何堅強起來的路線,在以一對四的鬥爭中,暴力傾向的小萌芽不知不覺地長了出來,從以前嬌嬌氣氣的小白臉大少爺,變成了一個皮糙肉厚的打架高手。
他的目光落到了陳林的脖子上,磨著牙開始琢磨起從哪裡下口。
陳林徑直從他身邊走過,打量了程未止一番:「你是誰的灰印?」
程未止往窗戶上靠了靠,壓低聲音說:「我是……一型。」
「啊,一型,」陳林點點頭,「李固和桂頌的灰印都是一型,可惜了……你想得對,藍印的能量晶系統確實存在缺陷,人類的情緒很多情況下混雜在一起,沒有那麼條分縷析,每一次能量轉化的過程中,都會帶入很多不需要的東西,需要外力清理。」
「沒有……」程未止情不自禁地接下去,可開口才發現嗓音乾澀得很,他於是有些侷促地清了清嗓子,「沒有成功地加入到機體的新陳代謝系統中,會有很多問題……」
見他們兩人一問一答地討論起了學術問題,蘇輕認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悄悄地從茶几上撿起一把水果刀——這是四型們順出來,又被蘇輕繳獲的——輕輕彈出刀尖,從背後慢慢靠近陳林。
「比如不穩定。」陳林說,就在這時,蘇輕趁著他分心說話,猛地舉起小刀,往陳林的後脖頸的地方戳下去,陳林就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抬手,不偏不倚地正好捏住了蘇輕的手腕,他的手勁大得驚人,蘇輕覺得手腕骨要被捏爆一樣,整個人被他拽了下來,小刀落到地上。
陳林絲毫不費力地把他的手擰到身後,扣進懷裡,一隻手卡在了他的脖子上,手指冰涼,蘇輕被迫抬起頭來,陳林笑了笑,抬起頭不在意地對程未止說:「一旦長時間不經過清理,我們整個人就會處在一種非常不穩定的狀態裡,就像是第一次執行任務,因為不適應而產生精神紊亂的灰印一樣,印記會變暗,眼睛裡會充血,還會……」
他低頭在蘇輕的側頸上嗅了嗅,抬頭掃了他一眼:「會很難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蘇輕,你一開始進來的時候那麼乖,怎麼現在變得能鬧騰了?」
蘇輕心想,老子不怕你,老子兜裡還有一柄戰無不勝的無敵小鋼叉呢。
然後陳林一隻手摸進他褲兜,蘇輕心裡一涼,心說完了,忘了這火星孫子會讀心術。
其實陳林只能感受到別人的情緒,還真不會讀心術,知道這小子褲兜裡揣凶器,主要是從監視器裡多次看見,那幾位被憤怒衝垮智商的同志在這上面吃虧。
蘇輕「嗷」一嗓子嚎出來:「你、你他媽往哪摸?」
陳林把他兜裡的鋼叉捏出來丟到地上,隨後冰涼的手指伸進蘇輕的襯衫裡,順著他的腰線往上滑,冰得蘇輕渾身一激靈,陳林臉上沒了笑容:「怎麼,這麼長時間了,你還沒弄明白麼?小灰不是人,是我們的……私有物品。」
陳林說著,手環繞到蘇輕胸前,輕輕地擰了一下,聽著他「嘶」了一聲。
向來都是他蘇輕嫖別人,沒想到今天被一個這麼個要姿色沒姿色、要身條沒身條的眼鏡嫖了,蘇輕心裡非常嘔得慌,感覺身上像是爬滿了螞蟻一樣,膈應得難受,可他還沒說話,程未止先急了。
程教授活了這麼大歲數了,社會上亂七八糟的事聽過幾件,聽見的時候想一聲「這種事也有,真是人心不古」也就不往心裡去了,還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碰見陳林這種不要臉到叫人歎為觀止的。
當然,他不知道蘇輕其實也很無恥,在程教授心裡,這位又好學,又懂事,又有正義感的孩子,簡直就像是白蓮花一樣,是點燃整個灰房子的陽光燦爛的存在。
程未止臉都憋紅了,指著陳林說:「你、你你放開他!他還是個孩子,你怎麼能對他做這種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麼?!你……你是個衣冠禽獸,你是個畜生!」
蘇輕的高中班主任對他的評價是:「你別以為自己有點小聰明、家裡有幾個臭錢就沾沾自喜,遲早是社會的渣滓!」
大學輔導員對他的評價是:「你說黨和人民怎麼養育出你這麼一個糊不上牆的玩意來呢?」
他爸更直白,提起他的第三人稱代詞都是「我那操蛋兒子」。
還從來沒有人說過「他還是個孩子」,蘇輕連掙扎都忘了,又呆又感動地看著這位眼神不好的程教授。
「你這是犯罪!」程教授怒髮衝冠。
陳林輕笑一聲,鬆手放開蘇輕,看著他往前踉蹌了兩步才站定,然後一隻手插進外衣口袋裡:「人的法律,管不著我。歸零隊那幫雜碎,也管不著我,除非他們能一槍打死我。」
他平靜的面容泛起一點有些壓抑、又有些瘋狂的笑容,深深地看了蘇輕一眼,伸出另一隻手,好像想去摸摸他的頭髮,被蘇輕像躲什麼髒東西似的往後一仰,躲開了。
陳林無所謂地收回手:「我來告訴你們一聲,十天以後,下一次『盛宴』開始,希望你……蘇輕,到時候還能這麼活蹦亂跳。」
他扶了扶眼鏡轉身出去,到門口的時候又再次回過頭來,笑了一下:「我是真心這麼說的。」
關門走了。
蘇輕扭了扭被陳林掐青了的手腕,心裡想:「操你娘的姓陳的四眼,將來你小心點,別落到我手裡。」
然後安慰性地對憂心忡忡的程未止笑了笑:「程大叔,我沒事,您看,還多虧了您呢,咱們不怕他,好人哪能怕壞人呢?」
十分兩面三刀,口不對心。
程未止才給他包紮好的傷口被陳林又給弄出血了,程教授忙把他拉到一邊坐下,蘇輕忍不住又好奇:「程大叔,你們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沒有成功地加入到機體的新陳代謝系統中』?」
程未止說:「生物的新陳代謝,可以粗略地劃分成『物質代謝』『和能量代謝』,能量代謝不用說,大概就是儲能和釋放這些過程,『物質代謝』說白了就是『攝取』『同化』『分解』『排泄』物質的過程,我們分析過能量晶轉化能量的全部流程,你發現了什麼問題沒有?」
蘇輕皺著眉想了想,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沒有排泄過程!」
他下意識地想在程教授面前文雅一點,於是把下面那句「光吃不拉」給吞回肚子裡了。
程未止點點頭:「對,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怎麼能保證藍印吸收到的情緒的純度都是百分之百呢?如果不是,長此以往,即使是少,也一定會積累下能量晶無法利用的情緒,這是不自然的。」
蘇輕自動腦補了陳林躺在一個巨大的儀器上,一臉便秘樣,幾個白大褂圍在他身邊,開膛破肚地給他往外取「排泄物」的模樣,立刻覺得心裡平衡多了,手腕也不疼了。
程未止卻像是想到了別的東西,看著蘇輕歎了口氣:「我比你來得早,肯定也是要比你去的早的。」
老人說著說著,眼圈竟然紅了,蘇輕大氣也不敢出地等在一邊,半晌,程未止才接著說:「你記著,以後無論碰見什麼事,都不用迷惑,給自己畫一條線,時時看見,告訴自己不能退到那條線以後,這樣呢,你就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一輩子,就不會出圈……」
「還有,我有個兒子,跟你差不多大。」
蘇輕一愣,他以為「鬧著要吃麥當勞的兒子」應該是個小屁孩,就見程未止擦了一下眼睛,勉強笑了笑,指著自己的腦袋說:「我那兒子天生……和別人家的孩子差了點東西,只有五六歲的智力,叫程歌。他媽媽受不了這個壓力,早年離開了,不知道我在這裡這麼長時間,他一個人怎麼活,你要是將來出得去,我枕頭底下有個小紙條,貼著我家的住址,你給我看看他,行不行?算我求求你……」
蘇輕趕緊打斷他:「就算我出不去,以後我也會告訴別人,總有出去的人是不是?再說了,我覺著我一定能出去,我預感從小就特別准,真的不騙您,我不但自己要出去,還要想辦法把您一塊撈出去,您就放心吧。」
程未止搖搖頭,歎了口氣:「你想得太簡單了,我感覺,這事——」
下面的話他沒有說,蘇輕後來覺得,他那雙蒼老渾濁的眼睛,就像是能預見一場災難一樣。這一天,兩人都相對無言地躺下睡了,儘管各自心亂如麻。
十天的日子像光速一樣從人面前劃過,這一天上午,還沒有到用餐的時間,尖銳的鈴聲就刺破了人們的耳膜,蘇輕一激靈,聽見程未止低聲說:「他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