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把所有的手續幫他辦好,打算帶著蘇輕參觀總部的時候,才發現人家已經相當熟悉了——恐怕比他這個歸零隊隊長本人還要熟悉,畢竟胡隊也只是在地上活動,沒在下水道裡待過。
鬱悶之餘,胡隊忍不住問:「你覺得總部的防衛系統怎麼樣?」
蘇輕順口回答:「挺好。」
說完以後,他就想起自己是怎麼進來的,於是兩個人同時尷尬地停頓了一下,過了好一會,蘇輕才說:「……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客氣客氣。」
胡不歸沒吱聲,蘇輕就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未來頂頭上司的表情,發現胡不歸居然又露出一個不大顯眼的笑容來,眼角帶起細微的笑紋。蘇輕於是也跟著笑起來,搖搖頭,居然覺得突然,自己就和胡不歸之間生出某種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感覺。
他抬頭望見歸零隊總部的大樓和門口的崗哨衛兵,感覺世事有點無常。
胡不歸開始慢慢地介紹起歸零隊內部的編制和工作細則來,他說起正事的時候就自在多了,語速不緩不急,就像很久以前,他在深夜裡講故事的時候那樣,十分有條理,蘇輕不再接話,專心致志地聽著。
熊將軍當天下午就走了,又過了一天,派出去的人把屠圖圖接回來了,這小東西雖然生在紅旗下,卻是長在了兩個職業騙子身邊,多少有些耳濡目染。
開車接他回來的是個新兵蛋子,也不知道屠圖圖是怎麼忽悠的人家,蘇輕出來接他的時候,正看見兵哥哥正眼圈紅紅的,眼淚花哨地從兜裡掏出錢來,硬要塞給屠圖圖。
而屠圖圖正厚顏無恥地伸著小爪子,打算接過來,可惜手指還沒碰到紅彤彤的主席頭,就被人捏著後脖頸給拎了起來,屠圖圖「哎喲」一聲,回頭一看,見到面色不善的蘇輕,立刻露出一個狗腿的笑容,伸手拍拍歪在一邊的帽子:「老總好,老總辛苦了。」
蘇輕不客氣地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送屠圖圖回來的兵哥哥已經認識了蘇輕,腳跟一併,對他行了個軍禮,蘇輕本來有點不適應,結果這位下一刻就用力抽了一下鼻子,一張黝黑的臉「騰」一下就黑裡透紅了,跟桑葚似的。
蘇輕就樂了:「小東西跟你說什麼了?」
屠圖圖趕緊說:「老總,我什麼都沒說,我就是放了一個乾淨衛生無油煙的屁,真的,季爺爺保證!」
他三年個子沒少長,油嘴滑舌的功夫更是一日千里,結合蘇輕季鵬程兩家之長,頗有不日即能出師的架勢。
蘇輕對「桑葚哥」笑了笑,叫他先去覆命,等人走了,才涼涼地說:「你季爺爺保證不說真話——那老不死的人呢?」
屠圖圖就往後退了一步,裝模作樣地縮起肩膀,兩眼往上一翻,伸手擄了擄不存在的山羊鬍,學著季鵬程老氣橫秋地說:「喲,好麼,長行市啦,進去啦,從今往後人似的啦!」
蘇輕聽見這小兔崽子越說越不像人話,就要挽袖子,屠圖圖趕緊把白眼翻回來:「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季爺爺說的!蘇叔,我那屁股絕對不會認錯方向,必須是和你坐在一條板凳上的!」
蘇輕問:「他還說什麼了?」
屠圖圖就把手伸進兜裡,摸了半天,摸出一片跟用過的衛生紙似的那麼一塊皺巴巴的東西,遞給蘇輕:「他還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口頭留言是『你懂的』。」
蘇輕打開一看,紙上是季鵬程的筆記,這老騙子人品很壞,字卻好看極了,很多人都是被他那一手簡繁皆宜、軟硬筆都像那麼回事、頗有仙風道骨的書法給糊弄的,季鵬程簡簡單單地只給他留了三行字:
「從生理構造上來說,我算是人類,其他不可考。
我叫季鵬程。
四海為家。」
就什麼也沒有了。屠圖圖踮起腳伸著脖子湊過來:「蘇叔,這寫的什麼呀?完全看不懂啊。」
蘇輕笑了笑,把紙條收了起來,撫摸著屠圖圖的狗頭,慈愛地說:「不懂啊,不懂正常,你智商太低。」
屠圖圖一臉菜色。
這時候,薛小璐走過來:「帥哥,技術部的人那邊好像有緊急情況,召集緊急集合。」然後她一眼看見骨碌著大眼睛、正鬼鬼祟祟地盯著她看的屠圖圖,就彎下腰招招手,跟蘇輕說,「孩子我替你安頓,放心吧。」
蘇輕點點頭,轉身往會議室方向走去。
薛小璐就笑瞇瞇地對屠圖圖說:「上回見你的時候,你才那麼一丁點大,都長這麼高啦。你還記得我嗎?」
屠圖圖一臉乖巧,瞪著一雙水汪汪又無辜的大眼睛說:「我記得,姐姐是最好看的一個,忘了誰也不會忘了姐姐的。」
這馬屁拍得恰到好處,薛小璐登時龍心大悅:「小嘴這麼甜,是跟誰學的?」
屠圖圖繼續一閃一閃亮晶晶地眨巴眼賣萌:「咦?我說的是真的呀,大姐姐就是最漂亮了,比我們英語老師還好看,比我們班同學買的海報裡的明星還好看!」
薛小璐要喜歡死這小東西了——當然,她不知道,屠圖圖他們班英語老師是個謝頂的中年大叔,同學買的海報上面的明星,一個叫曾哥,一個叫春哥……
屠圖圖喋喋不休地拍馬屁,忽然,話音頓住了,薛小璐一抬頭,看見胡不歸嘴裡叼著根煙,正往這邊走。薛小璐知道他們隊長氣場太強,以為小朋友被嚇著了,就低聲在屠圖圖耳邊說:「別怕,那個叔叔脾氣很好的,就是看著嚴肅,其實一點也不可怕。」
可惜她完全誤會了,屠圖圖還記得胡不歸,當年就隱隱約約地知道這個叔叔最大,正在心裡打著小算盤,琢磨著怎麼和這位老大打好關係,給自己找個好靠山呢。
胡不歸也看見了屠圖圖,腳步一頓,屠圖圖乖乖地仰起頭,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叔叔好。」
胡不歸拍拍他的頭,從兜裡摸出一把花花綠綠的糖塞進屠圖圖兜裡,薛小璐眼睛差點瞪出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們胡隊自己是不吃這東西的,也不知道這是算好了時間特意給小孩帶的,還是給某人……
胡不歸急著往會議室趕,囑咐了薛小璐一句就要走,可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腳步挪動了一下又停住,垂下眼,若有所思地看了屠圖圖一會,忽然低聲問:「這幾年你們生活怎麼樣,過得好不好?」
蘇輕那裡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來,問他什麼他都回答好,胡不歸看見屠圖圖,就想起了這件事,決定從小孩這裡問問真實情況——可惜他估計錯誤,不知道屠圖圖也是個迷你版的小騙子。
屠圖圖眼珠一轉,小嘴一撇,做出一副潸然欲泣狀,跟真事似的,可憐巴巴地說:「我們很辛苦的,蘇叔叔一直換工作,每天晚上半夜才回來,早晨天不亮就走,我有時候十天半月都看不見他……」
十天半月看不見蘇輕,不用因為寫不完作業考試不及格挨批,一直是屠圖圖美好的夢想之一。
「他有時候會搬很重的磚頭和鐵塊,夏天的時候都必須穿長衣服,不然身上好多磨破的地方就露出來了……」
搬的重物都是季鵬程給他綁在身上的,傷痕都是跟季鵬程內鬥的時候弄出來的。
「我們還總是搬家,在學校才和同學混熟,就又要換一個地方,走的時候老師都哭了……」
老師當然是樂哭的,終於把這個混世小魔王送走了——屠圖圖抹了一把眼睛,還真擠出幾滴眼淚出來。
可把薛小璐給心疼壞了,胡不歸抿抿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屠圖圖就淚眼朦朧地抬頭看著他:「叔叔,我們以後還搬家麼?」
胡不歸歎了口氣,放柔了聲音說:「這回不用了,你們再也不搬家了,就永遠住在這裡。以後有什麼委屈的地方,就來找我,跟我說,聽見了麼?」
屠圖圖把臉埋在薛小璐香噴噴的懷裡,美滋滋地想,哈哈,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胡不歸這麼一耽擱,就成了最後一個到會議室的人,一進門,看見許如崇站在一邊,桌子上還放著一個巨大的儀器,蘇輕自然被歸入外勤組,自然而然地坐在秦落邊上,秦落於是又犯病了,簡直連頭都不敢抬起來,一眼也不敢看他。
胡不歸就拍拍她的肩膀,解救了這位社交恐懼症患者,坐在了他們倆中間。問許如崇:「怎麼回事,這是什麼東西?」
許如崇來神了:「這個其實是我們上回做的情緒屏蔽器的副產品,是個情緒檢測器,一直以來我們都把目光集中在能量上,而忽略了藍印能量系統的本源——情緒,你們知道情緒的本質是什麼麼?」
冷場。
許如崇的熱情卻一絲不減,手舞足蹈地說:「現在的理論認為,情緒本身,它是一種波。物理學上有種說法,認為能量的本源就是波,而情緒像光一樣,也同樣具有波粒二象性,它的傳播介質很特殊,曾經有個叫斯蒂文?羅德的物理學家證明過這種介質的存在,我們一般把它稱為MTC介質,它有很特別的性質,就像是……」
胡不歸敲敲桌子:「許如崇,差不多了。」
許如崇悻悻閉嘴,對他這種不求甚解表示非常鄙視。
方修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儀器,用眼神示意:「所以?」
許如崇一拍巴掌:「所以,人類的情緒也是有一定頻率的,經過長時間的分析,我發現高興的頻率要高一點,恐懼的頻率會低一些。但是相反的情緒為什麼會相互抵消呢,這個我還沒有研究出,只能暫時用情緒波也會具有波粒二象性來解釋,這可能是存在於粒子上的某種性質……」
胡不歸又敲了敲桌子,示意他說人話。
許如崇硬生生地停住,歎了口氣,表情怨念:「是,重點是,人的情緒頻率是有一定範圍的,就像人耳朵能聽見的聲音頻率一樣,一般不可能會脫離這個波段。」
方修覺著有些難以理解地皺皺眉:「你的意思……人不可能特別高興,或者特別生氣?咦?那不對呀。」
許如崇用四隻眼睛鄙視他:「你中學物理是體育老師教的麼?頻率和振幅分不清楚?」
方修趕緊說:「是是是,許大師,您繼續。」
許如崇這才接著說:「意思就是說,脫離這個波段的波不是人類發出來的——但是,我們這台儀器剛剛捕捉到了一個極特殊的波段,你們過來看!」
方修和陸青柏響應許大師的號召,湊過去看了,然後對視一眼,同時表示看不明白。
許如崇把儀器上的屏幕拉起來,指著上面的一段蚯蚓似的小波段說:「我擦,人類智商的方差怎麼能這麼大呢,有沒有下限了?看這裡!就是這段,它明顯比最高波段的人類情緒還要高出四十倍,由於太高了,導致我一開始竟然沒有注意到它!」
蘇輕問:「不是人,是什麼?」
許如崇傻呵呵地笑著說:「這個……還在分析研究中。」
胡不歸瞪了他一眼:「分析個屁,馬上定位,打開投影,直接看是什麼情況。」
許如崇這才想起還能這樣,急匆匆地把會議桌的桌板翻起來,裡面齊刷刷一排鍵盤,許大師彈指如飛地在上面操作了一會,十分鐘以後,一個郊區的圖像就亮在所有人面前——看起來是個很偏遠的地方,附近沒有公路和村鎮,也沒有人的跡象,臨著一塊大野地。
鏡頭慢慢地在原地旋轉開,許如崇喃喃地說:「奇怪,波源就應該是這個地方啊……」
忽然,原本懶散地靠在椅子上的蘇輕坐直了:「等一下,停在那,鏡頭往下移一點。」
鏡頭慢慢地開始往下拉,幾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屏幕上,蘇輕皺起眉:「地底下露出來的埋了一角的東西是什麼?我怎麼看著像一隻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