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山(一)

後來鍾將軍憤怒地拍了桌子,對象是寇桐。

後者像個大爺一樣靠著轉椅坐在那,以他現在的身體情況,非常高難度地翹起了二郎腿,淡定地總結說:「教官,從科學角度來看,我認為你現在應該清火氣,養元氣。」

黃瑾琛語重心長:「老鍾同志,我看你平時工作也很辛苦,四處亂竄,拆東牆補西牆,還困在這裡老也不能回家,一定是老見不到嫂子,想的。」

鍾將軍說:「姓黃的閉嘴,屋這麼小憋著點,別放屁。」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轉過頭看向寇桐,伸出一根手指,顫顫巍巍地在空氣中點了半天:「你可真是……你可真是……」

寇桐閒適地抖了抖腳:「盡可能地瞭解情況,是一個投影工作者基本的誠意。」

鍾將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乾瘦的兩腮咬得很緊:「寇桐啊寇桐,你是一分鐘不闖禍就渾身難受吧!」

寇桐眨眨眼,小聲說:「現在『歸零隊』追查的那份文件是屬於『這事不能說太細』的範疇吧?」

鍾將軍磨牙:「知道你還打電話捅到蘇輕那!」

寇桐非常無辜地眨眨眼:「能不能說太細,這個是政治問題,跟我有什麼關係?」

鍾將軍讓他給氣得鼻孔都大了兩圈,黃瑾琛睜大了眼睛看著,把桌上的紙質文件往後挪了挪,心想可別被噴出來的火給燒著了。

被鍾將軍殃及池魚地狠狠剮了一眼。

寇桐勾勾手指:「瑾琛,給鍾將軍倒點水。」

黃瑾琛唯恐天下不亂,立刻直接乘坐轉椅漂移過去,準確地停在飲水機前,隨便拎了個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涼水放在鍾將軍面前:「來來,怒傷肝,雖說男人最重要地是腎……」

鍾將軍簡直恨不得杯子裡裝的都是濃硫酸,好把他當大狗熊潑了。他攥了半天一次性杯子,深吸一口氣,不去看黃瑾琛那張臉,轉向寇桐:「你知道,那場戰爭裡的……烏托邦,是一個很龐大的組織。」

寇桐樂了:「當年烏托邦差點佔領全世界,歸零隊被打成非法組織,我還跟著他們東躲西藏過,還被這位偉大的黃臥底放過冷槍,那邊的始末我都清楚。」

黃瑾琛立刻馬後炮地表明心跡:「要知道那群人裡有你,我絕對不開槍。」

鍾將軍沒理會他,繼續說:「一個恐怖組織——特別是被媒體冠了個『新型科技恐怖組織』的名,當中總會涉及到大量的研究經費、武裝以及各種彎彎繞繞的利益,這個你明白麼?烏托邦鬧了那麼大的動靜,它下面的關係盤根錯節,當年牽扯了多少少將以上的人,你知道麼?」

寇桐坦白地說:「知道。」

鍾將軍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裡,過了好半晌才順過來:「寇桐,你畢竟掛名在基地下面,即使非常時期和歸零隊有接觸,事後也應該是他們干他們的,我們幹我們的,不要老和那裡的人牽牽連連。」

「只是私人關係。」寇桐笑了笑,「所以……我聽說這回丟了的文件,是一份黑名單?」

「對,這個算是一條暗線吧,當年有人利用烏托邦倒賣違禁藥品,當中涉及到一個利益鏈,可能……參與其中的有可能有一些……」鍾將軍有些煩躁,「這件事不能明目張膽的查,我聽說裡面牽涉的幾個人可能是實權人物,動起來比較困難,所以一直是秘密進行的。因為事情很嚴重,所以對可能有牽連的人要挨個排查,結果那天這份至關重要的文件丟了。」

「沒有備份?」黃瑾琛問。

「沒來得及。」鍾將軍說,發現黃瑾琛臉上露出了一個頗為歎為觀止的表情,就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什麼叫『私下進行』?參與人員是嚴格保密的,參與人力不會很多,才通過某種途徑弄到的那份名單就丟了,當時能接觸到保險櫃的人,只有姚碩一個。」

「哦……」寇桐點了點頭。

「哦個屁!」鍾將軍又想起來了,「就因為你,現在被歸零隊介入,關於烏托邦的事,他們始終有最高權限,這事複雜了!」

寇桐嗤笑一聲:「我只是打電話給了一個私人朋友,知道蘇輕人路廣,問一點關於姚碩的信息,其他可什麼都沒說,歸零隊介入這件事,我看多半是調查這事的工作人員不小心,被他們那外憨內精的胡隊長發現了吧?」

「不管怎麼說……」

鍾將軍話才到這裡,就被寇桐打斷了,寇桐非常欠揍地說:「但是那跟我也沒關係呀——我又不負責查違禁藥品,更不負責抓恐怖分子,我只是個大部分時間遊山玩水,偶爾做一些投影鑒定的游醫。」

黃瑾琛恍然大悟地看著鍾將軍:「怪不得那姓姚的一臉便秘樣,對誰都沒好臉色呢,鬧了半天是因為蒙受不白之冤啊。」

寇桐配合地說:「肯定是之前他也很不配合,才連忽悠再騙地弄到我這的。」

「哦,雙規。」黃瑾琛點點頭。

「還沒規出來。」寇桐接。

「又出於某種壓力藏著掖著不敢叫別人知道,連做鑒定的醫師都瞞著,」黃瑾琛頓了頓,點評,「慫。」

「估計要是過去就上私刑了,往渣滓洞裡卡吧一關,老虎凳老鼠凳一起坐,坐到哪算哪。」寇桐煞有介事地搖搖頭,「又顧忌前年頒的『人權法令』,真是當那啥還立那啥。」

兩人對視一眼,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覺,鍾將軍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得桌上所有辦公用品小地震了一番:「都他媽給我閉嘴!」

寇桐和黃瑾琛非常默契,同時做了一個往嘴上上拉鎖的動作,基地的位置特殊,鍾將軍總是和數不清的秘密打交道,揉了揉額角,再面對這麼兩個貨,真是感覺愁得頭髮都白了,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寇桐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將軍,心理鑒定這玩意不靠譜,地球人都知道,很少能作為司法依據,沒人要求你這麼幹吧?我猜猜……是有人從你這裡調檔案——還是兩方面的人,你自己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對不對?」

鍾將軍歎了口氣:「被捲進這種事裡,清清白白進去,也得攪得一身騷出來,老姚和我確實是老朋友,他比我大幾歲,我剛入伍的時候沒少受他照顧,那時候他還不像現在這樣滿身是刺。我建議他去找人咨詢咨詢也是真的,只不過他一直不聽我的。」

「你覺得是他動的手腳麼?」寇桐問。

鍾將軍遲疑了一下:「放在兩年前,打死我也不會相信,但是這兩年……他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把錢看得很重,我確實通過一些私下裡的途徑,知道他這兩年手頭不大乾淨。」

黃瑾琛冷颼颼地一笑:「那還問什麼,你也知道他手頭不大乾淨,不管他跟你說的這事有沒有關係,這姚碩也不是什麼好棗吧?我看他不瘋也不傻,都會算計納稅人的錢,拽得跟個二五八萬似的,這種人還治什麼?」

寇桐看了這個非常不專業的醬油黨一眼,發現這個人其實長得很英俊,只是嘴唇特別的薄,尤其是微微低下頭,眼神看著地面的時候,面相上就帶著種說不出的涼薄。於是想了想,問鍾將軍:「那……你的意思是,他兩年前還不是這樣的麼?」

「就從他自請退居二線開始吧。」鍾將軍皺皺眉,「那時候我剛剛接管基地沒多久,他突然私下裡跟我說感覺很累,不想再這麼幹下去了,已經打了報告,說想退一點,做點不用那麼操心的事。他家孩子那時候正在上高三,是緊要的時候,根據他的情況,這件事可以理解,於是上面就批了。」

「啊……」寇桐想到了什麼似的,往後輕輕一靠,用筆桿子敲了敲自己的下巴,「從那時候開始。」

「我雖然不懂,也知道他肯定是出了什麼問題,他好像整個人生觀都變了似的,沒有問題,一個人怎麼會變成這樣?」

寇桐點點頭,慢慢地在筆記本上寫了點什麼,過了一會,他重新抬起頭來:「叫這位姚先生再來一趟吧,再進一次投影。」

「行,我想辦法。」

鍾將軍辦事效率很高,兩天以後,姚碩就重新出現在了大鍋爐面前,黃瑾琛對著他橫挑鼻子豎挑眼,心裡覺得他不像大螳螂了——像個大蛀蟲,披著一張乾癟得跟非洲兄弟一樣的皮,干的都是揩油抹膏的事,還人五人六的。

大鍋爐這回沒有把他們丟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等黃瑾琛看清了眼前的景物,發現他們在一座山腳下——正是那圍著姚碩家院牆的大山。

《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