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剎那,三個人腳下就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幾塊從大小不一的石頭從山上滾了下來,幾乎能讓人感覺到這個地方對他們的排斥和警惕。
黃瑾琛在落地的剎那,就以一種超乎常理的敏銳和靈敏躲開了,寇桐不知怎麼的把空間操作界面的盒子給抱進來了,臉上還扣著一副裝那啥用的防輻射眼鏡,黑框比較大,很大程度上阻礙了他的視線,於是一個不留神,非常不幸地就被一個沙子塊給砸了,幾乎是灰頭土臉地躲出了被攻擊區域。
黃瑾琛抬頭看看天空,感覺常在河邊走,一定會濕鞋,即使寇醫生自稱學會避雷型裝逼,也難保有一天就變成一塊隕石坑。
只有老姚比較安全,他雖然非常淡定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但那些石子沙塊就好像躲著他似的,哪怕是自由落體,到他站的一畝三分地,也要架勢堂而皇之地拐個彎。
姚碩雙臂抱在胸前——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不那麼友好的防禦動作,顯然通常這麼做的人也不怕對方發現自己的敵意——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冷冷地看著寇桐拍打著灰了一塊的白大褂。
而這時候,奇異的,空間穩定了,方纔那好像要山體滑坡的跡象也消失不見了。
寇桐摘下擋眼的破眼鏡,非常不講究地用手指在上面抹了兩把。
他看著老姚的表情,就知道這位精明的中年人很可能已經猜到了些什麼,之前受到了這個場景的某個東西的刺激,導致了姚碩的意識投影和上次一樣的不穩定,現在顯然是已經冷靜下來了。
於是他笑了起來——黃瑾琛一直覺得,寇桐這個傢伙的笑非常術業有專攻,技術含量極高,根據他的火眼金睛判斷,這絕對不是天生的,一定是通過很多次理論聯繫實際,扯淡勾結胡謅的實踐活動裡,對著鏡子一納米一納米地糾正出來的。
寇桐這個人看起來就叫人容易放鬆,會情不自禁地對他產生好感,再加上他高超的同化技術,總讓人能在開始交談的幾分鐘以內,就把他視為和自己是一條板凳上的,這要是用在泡妞上,簡直會無往不利。
可是姚碩的表情卻看起來更猙獰了,他對別人好像有種根深蒂固的防備,那煥發在他身上如第二春般的青少年叛逆,在多年閱歷的打磨下,反而變得越來越棘手——他心裡就像是有一面鏡子,把別人對他所有的善意都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反射回去。
通俗來說,一見姚碩的模樣,就知道他肯定是覺得寇桐別有用心、笑裡藏刀。
「聽說你和我妻子見過面了?」姚碩微微揚起下巴,話裡帶刺地看著寇桐。
「見過。」寇桐把操控匣子合上,「是這樣,很抱歉,由於您的朋友和家人都非常擔心,所以隱瞞了……」
「行了,審查是吧?」姚碩輕飄飄地打斷他,「不用裝了,我後來回去查過資料,也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模擬訓練場……您可真夠能編的。」
他發出了一個異常尖銳的嘲笑,看寇桐的眼神也異常鄙視——好像寇桐編的這個瞎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似的。
寇桐從善如流地閉嘴,果斷變換策略,收斂起笑容,一臉公事公辦的模樣,比了個手勢:「既然您已經知道了,我就不廢話了,希望您配合我們的工作,咱們都省事,現在能請您帶我們去山上看看麼?」
老姚停頓了片刻,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看也不看他們兩個人,大步往山上走去。
說來也奇怪,即使這個山長得很離奇,可老姚就好像打心眼裡知道怎麼走似的,帶著圍著山腳走了半個圈,隨後就看見了一條像是人工打磨出來的上山小路。
老姚默不作聲地在前面帶路,寇桐也不再嘗試和他交流,從操控匣子裡抽出一個架在空氣裡、會配合著他的腳步慢慢移動的鍵盤,一按按鈕,上面就有一個透明的屏幕閃出來,黃瑾琛注意到,屏幕的角落裡有一個小小的攝像頭,一閃一閃的,應該是正在拍攝中,寇桐就一邊走一邊在上面記錄些東西。
兩個人距離姚碩十米上下的時候,黃瑾琛突然湊上去咬著寇桐的耳朵問:「他知道了,會怎麼樣?」
寇桐沉默了一會:「實際上大多數情況下,我都是徵得當事人的同意後,才進入他們的意識投影的——嗯,像我們之前那樣倒也不是不允許,這玩意發明的時間太短,即使已經開始試著應用的幾個國家,也還沒能弄出相關的規則來——病人配合度越高,空間越穩定,整個過程也就越順利。但是一般而言,人會本能地隱藏起自己的真實問題,這才是意識投影裡面邏輯混亂、有時候甚至充滿危險的一個原因。」
黃瑾琛想了想,代換了一個自己比較容易理解的概念:「你的意思是說他會帶我們繞圈子跳坑。」
寇桐遲疑了一下:「不是他能控制的,比如上回在我們兩個的重疊空間裡面,你用了某種強烈的暗示方法說服了你自己,讓你相信我的腿是瘸的,於是它就被你影響瘸了……」
黃瑾琛摸了摸鼻子:「那是因為當時你本來就瘸了。」
寇桐笑了笑,表示自己一點也沒往心裡去:「除此以外,大部分人沒有經受過相關訓練,很難做到你那種程度,所以這個空間是他們無法抗拒的,本能告訴他怎樣走,而這種『本能』裡面就包括了抗拒。」
「哦。」黃瑾琛雖然嘴裡這麼說,但表情看起來仍然很迷惑。
這時,整個投影空間裡忽然起了風,像是某種動物的嚎叫聲一樣,從山間傳來,黃瑾琛往下看去,發現圍牆正在一點一點地長個子,隨著他們往上走,那圍牆也就越來越高,這使得他們好像永遠被包圍在牆角里似的。
寇桐突然扣上操控匣子的蓋,那黑色的匣子非常方便地就隱形了,他豎起一根手指,低聲說:「而這種強烈的抗拒和自我保護意識,有時候會非常具有攻擊性。」
「什麼意……」
黃瑾琛話沒說完,突然聽見身後一聲巨響,他眼神一凝,幾乎出於本能地往前一撲,一個利落的前滾翻躲開,同時抽出了褲腿下面的手槍,抬手就要……
然而他一回頭,卻呆住了。
攻擊他的並不是一個人,或者說並不是某種生物——而是那面他們怎麼也躲不開的院牆。
姚碩家的院牆靠近頂端的地方,大概是為了裝飾,有一排花磚。那些被爬山虎、苔蘚和時間侵蝕得斑斑駁駁、有些花紋已經看不大出來的花磚孔洞裡,居然「長出」了一排細密的、叫人看了頭皮發麻的槍眼。
是的,看不見槍托,看不見是誰在射擊,但它們就是同時瞄準著被包圍的人。
姚碩這時候也聽見了動靜,皺著眉回過頭來,一看也被嚇了一跳,指著院牆質問寇桐:「這是怎麼回事?」
黃瑾琛喉頭微微地動了動,轉頭徵詢專業人士的高見:「寇醫生,一般來說,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寇桐表情空白地看了一會那些瞄準著他全身各處的槍管,片刻以後,頗為不確定地說:「要麼……舉起手抱住頭,然後蹲下……你看管用麼?」
黃瑾琛啞然了片刻,不得不承認,這個「高見」十分別開生面。
一個熟悉的子彈上膛的聲音傳來,黃瑾琛一把揪住寇桐的領子,把他的頭壓了下去,寇桐感覺子彈幾乎是擦著自己的頭皮過去的,隨後他猛地被黃瑾琛推了一把:「不行,咱們打得死,它們打不死,快跑。」
這話不用他說,寇桐已經彷彿和他心有靈犀一樣,敏捷得躥了出去,三個人在槍林彈雨間撒丫子一路狂奔,幸好年紀最大的老姚也算是正當壯年,又都是身手敏捷的,在老姚的帶領下,一個猛子往山林裡紮了下去,叫濃密的樹林擋住身後的槍炮。
然而那些詭異的花牆卻像是吃了強力化肥一樣,不停地長高長高再長高,沒完沒了地纏著他們。
「我操啊,老子不是貞男烈漢也怕被這麼纏啊!」黃瑾琛引頸咆哮,「寇醫生,麻煩你別光腿動,想想辦法啊!」
寇桐騎個車能把腿摔斷的不著調特色這時候就顯露出來了,看來體力還不錯,氣還倒得過來,丟過來一句:「先跑著,不要緊,被打中了也死不了。」
「不能死啊!根據你那個什麼坐標理論,在空間裡死一回應該和真死的感覺一樣吧?就相當於是一睜眼發現自己轉世投胎到了外面麼!」黃瑾琛一把攥住一棵大樹枝,像個猴子一樣把自己悠了上去,隨即抓住了另一個樹枝——他對槍戰太熟悉,已經發現這些子彈的去路基本都是正常人類高度,爬到樹上可以暫緩口氣。
寇桐餘光瞥見,立刻反應過來,對姚碩大喊一聲:「樹上!」
姚碩會意,立刻學著黃瑾琛的樣子爬到了樹上。
寇桐一臉興奮地說:「原來這就是圍牆的規則——它們只會跟著我們腳踩的位置長,如果我們本人是在同一海拔上的樹上,圍牆就會判斷我們沒有升高,還保持原來的射擊高度。」
黃瑾琛趴在樹枝上,一邊喘氣一邊笑瞇瞇地看著他:「好,寇醫生的馬後炮放得真響真不錯。」
姚碩:「哼!」
寇桐擺擺手:「見笑見笑,咱們先歇一會,我想想辦法。」
黃瑾琛看見寇桐吊在樹枝上,又把那小黑匣子拿出來,忍不住探過頭去:「我說炮手兄,你留神點,那玩意就一個,壞了咱們沒地方買新的去,可就出不去了。」
寇桐頭也不抬:「空間裡還有一個備用的,不過為了防止特殊情況,所以不在我手上,但是空間認定我為操控主體,如果這個出了意外,它會引導我去找另外一個的。」
黃瑾琛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上回他們兩個人同在意識空間,沒有人持有操控匣子的時候,寇桐也就真的好像知道那玩意在哪一樣。
就在這時,寇桐發現屏幕上的信號好像被什麼東西干擾了,一剎那出現了白屏,然後又恢復了。
他皺皺眉,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黃瑾琛,心想這個大烏鴉嘴,別是說中了,真出了什麼問題吧?
「我看這樣吧,我們先出去,我有些問題也要和老首長交流一下,」為了安全起見,寇桐決定出去檢修一下大鍋爐,「我把……」
他這句話沒說完,突然屏幕角落裡探出一個對話框,上面寫了一個鮮紅的阿拉伯數字「2」。
寇桐愣住了,他知道這個代表什麼,代表這個投影空間進來了第二個人,也就是說它莫名地變成了兩個人的交叉空間。
但操控匣子還在他手裡,這是不可能的!
然而他只是一愣神的工夫,對話框裡的數字突然一個一個地增加起來,眨眼間就一直加到了七,最後一個數字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突然黑匣子屏幕上一閃,一個警告彈出:
權限不足。
隨後三個人面前,寇桐手裡的黑匣子突然像是從人間蒸發一樣,突然碎成了粉末,不見了!
寇桐眨眨眼睛,立刻得了個準確的結論:「這回壞菜了。」
槍林彈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大山開始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