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桐一臉短路,看著黃瑾琛半晌沒回過神來,黃瑾琛則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好像個隨時準備開口羅密歐兩句的男清新。
「……啊?」寇桐問。
黃瑾琛緩慢且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不用追。」寇桐想了想,拎著週期性發出叫聲的操控匣,換下拖鞋往外走,「有事好商量,上/床待考慮。」
黃瑾琛:「……」
他感覺自己一往情深被深深地浪費了,於是蔫蔫地跟在寇桐身後,低著頭,一副受了情傷的熊樣。
寇桐已經習慣了黃大師不定時抽風,完全沒有理會他,全副心思都在手裡的操控匣上,他們倆一前一後離開了被從空間上閉合隱藏起來的家,往樓頂爬去,就在寇桐覺得黃瑾琛已經老實了的時候,黃大師才幽幽地問了一句:「上回在旅館裡,你不是說你的原則性很強,兔子不吃窩邊草麼?」
寇桐說:「哦,變通其實也是我的原則之一。」
黃瑾琛抓了抓頭髮,似乎有點困惑:「你不是應該很震驚,然後要麼很羞澀、要麼很彆扭地摔門走人麼?然後我應該再每天甜言蜜語,每天糾纏,每天送禮物,每天發很多短信問候你早中晚安,時刻查崗你吃了什麼喝了什麼,有沒有腹瀉有沒有便秘,然後你再慢慢感動,最後臨門一腳的時候,機緣巧合咱倆再生離死別一下,Happy Ending麼?」
不知為什麼,到了樓頂,信號反而變得微弱了,原本週期性的信號變得斷斷續續,好像是很多種頻率的波段混合在一起,經過不知多少回疊加弄出的那麼一個效果,寇桐立刻意識到這和自己的猜測相符,於是飛快地開始記錄所有接收到的信號。
……當然,百忙之中,他還抽出那麼一時片刻,露出了個匪夷所思的表情給黃瑾琛,真心誠意地對他剛剛一番話做出了反應:「貴蛋……康健否?」
黃瑾琛想了想,坦誠地說:「還行吧。」
寇桐就啼笑皆非地問:「你從哪看來的?」
「書上。」黃瑾琛說,「你媽給我看的。」
寇桐正在安放連著操控匣自動記錄接收信號的筆記本電腦,聽見這話,手一哆嗦,差點把電腦摔在地上。
然後他轉過頭,看了看黃瑾琛,思考了一下措辭,隨後說:「別聽她的,我媽是神物,人類已經不能阻止她了。」
黃瑾琛就「嘿嘿嘿」傻笑著湊上去,站在蹲著的寇桐旁邊,用小腿蹭了蹭他,說:「那能抱一個麼?」
寇桐看了他一眼,張開手臂,豪爽地說:「來。」
黃瑾琛就鴕鳥依人地投入了他的懷抱,美滋滋地感受著那股過電一樣,叫人身上激素顯著失調的感覺,然後埋頭在寇桐的頸窩上,深深地吸了口氣,悶聲悶氣地說:「嗯,麻了。」
抱了一會,黃瑾琛又不滿足了,抬起頭來,得寸進尺地問:「那……親一個也可以麼?」
這回寇桐猶豫了片刻推開了他,說:「這個還是等會吧,我先把正事辦完,不然走火就不好了。」
黃瑾琛非常講理,立刻表示理解,懂事地不再糾纏他,在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吹著涼颼颼的小夜風,安安靜靜地看著寇桐,心裡突然產生了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不知道傳說中的「歲月靜好」是不是就是這種感覺。
然後大概「靜好」的時間長了也有點無聊,過了一會,黃瑾琛又出了蛾子,他說:「可是我覺得吧,談戀愛不應該從上/床開始,我們應該先相互瞭解一下。」
寇桐說:「你還有什麼不瞭解的?」
黃瑾琛頓了頓,想了想,覺得也是,於是說:「那我讓你瞭解一下我吧……」
當他說完這句話以後,突然就不知道怎麼接下去了,因為黃瑾琛發現,自己的履歷實在不是一份很複雜的東西,種子那一段跳過,他們都知道,後來……後來十幾年的人生裡,好像可以用「服從命令」和「殺人」兩個詞就一言以蔽之,實在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他想來想去,終於在詞窮之前憋出一句:「我愛吃辣的,不愛吃苦的。」
「哦。」寇桐點點頭表示理解,「我媽做飯口味淡,明天我跟她說多放點辣椒醬。」
隨後兩個人同時停頓了一下,然後各自帶點自嘲地笑了起來。
黃瑾琛終於從弱智兒童的狀態裡回歸,指著地上正在接受信號的操控匣說:「這東西你打算怎麼解決?」
「找核心記憶芯片這東西不大現實。」寇桐說,「這些信號通過複雜的疊加和穿透不同頻率的空間,到我們這裡,變成了這些錯綜複雜的東西,我可以通過接收分析它們,反推出記憶芯片了記錄的軌跡方程,重新組裝操控匣。」
黃瑾琛皺皺眉:「聽起來挺複雜的,你有多大的把握?」
寇桐聳聳肩:「我從來沒做過這樣的事,打算先試著做一個模型,或者可以,或者不可以。」
「如果不可以怎麼辦?」
「再試別的辦法。」寇桐輕描淡寫地說,「放心吧,有我在,我們不會被這麼個玩意困住。」
他身上有一種強大的自信,這種東西支撐著他無論在任何場合都能飛快地把心態調回原位,是一種近乎於聚光燈下,眾目睽睽中仍然敢席地而坐挖鼻孔一樣的不可思議的勇氣。
黃瑾琛頓了頓:「其實除了那個丫頭,我不覺得存在在這裡有什麼不好。如果我們真的永遠也不打算出去,我還可以解決掉她……」
「這是一個七個意識體平衡空間,如果一個意識體死亡,連我也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情況。」寇桐立刻打斷他。
黃瑾琛笑了笑:「這大概是這裡唯一的缺點了——那你為什麼一定要急著出去呢?」
寇桐沉默下來,城市裡看不見星星,只有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發源的光,偶爾掠過他削瘦的臉,掃過那組合在一起就頗為討人喜歡的五官,過了不知多久,他才說:「大概……因為我也是人吧?」
如果有那麼一個地方,總是能心想事成,死去的人可以復生,能有現實生活中不可思議的能力,只要你願意相信,上天入地,連同時空,都是能實現的……
除了它並不是真實的。
每個人都會軟弱,都會沉溺於舒適和安全,總有一天,會被這種直戳心口的美好侵蝕,想著,我只沉溺一下,享受一下,妥協一下,日復一日……循環往復,直到被蒙蔽,被吞沒。
寇桐後半句話沒有說出來,但是黃瑾琛奇跡一樣地懂了——趁著我還清醒,每天用這種近乎戳自己一刀的形式掙扎於其中,在沉下去之前,一定要找出離開的路。
黃瑾琛就突然想起那個小但是溫暖的家,隨著寇桐通過何曉智的特殊辦法,把空間「縫合」了以後,那個「家」越發在心理上給人一種安全感,像是一個封閉的襁褓一樣。
有討人厭但是非常有喜感的小丫頭,不好說話但是穩重的死老頭,神奇的少年,會做飯的媽媽,還可以和寇桐擠一張床,每天打打鬧鬧……
出去了,或許……「家」就沒了。
「火柴」就熄滅了。
他就不由自主地把手伸進褲兜,那裡有一把迷你小手槍,只要一槍,就能打穿那個脆弱的匣子。黃瑾琛有些不明白寇桐在掙扎什麼,在這個資深偽文青看來,浮生若夢,在哪裡做夢不是夢呢?為什麼要歇斯底里地尋找真實呢?管自己高興不就得了?
活著……其實不過是吃喝拉撒罷了。
可是他看見了寇桐的表情,到底還是把扣在扳機上的手指鬆開了,為此,黃瑾琛非常遺憾地想——算了,還是不給他添堵了。
隨後幾乎是同時,他又有了種十分微妙的感覺——黃瑾琛活過這麼多年,想幹掉哪個沒有幹不掉的,一直近乎放浪形骸地活著,沒有人敢置喙……儘管他們可能暗中認為他有點腦殘。
他非常任性,反正只要完成任務,沒有誰會管他如何活著,向來是餓了就吃,渴了就喝,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然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居然會為了一個別人變得……寧願不那麼隨心所欲。
哪怕鬆開手指的剎那,他知道自己心裡充滿了遺憾和不爽,也會覺得這麼做是對的。
黃瑾琛發現,原來「忍讓」從來都不是天生的,需要有一個值得的人出現,才叫人學會,有爹疼有娘愛的,會的比較早,像他這種,大概要靠運氣。
如今,運氣叫他碰上了。
就在這時,夜色裡突然傳來一聲尖嘯,黃瑾琛瞇起眼睛,往聲音源的方向望去,大片的黑影從那個方向升起,隨後從高處看去,城市的燈火正一片一片的熄滅。
「好像是烏鴉。」寇桐站了起來,壓低聲音說,「又是那個魔術師麼?」
「還有別的。」黃瑾琛比他眼神好一些,指著陰影說,「還有那個被我打瞎了一隻眼睛的怪物……那邊的烏鴉正在撕扯電線。」
寇桐皺起眉:「秦琴到底要幹什麼?」
「衝冠一怒為藍顏了?美人禍水啊……」黃瑾琛順口嘴賤,然後他又偏頭看了寇桐一眼,終於想起來了,「哎?不對,她是要搶我的人……我靠了,這可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我都被新鮮得不知道先幹掉他們哪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