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常逗 下

後來,常逗和歸零隊的同事們一起,經歷了很多很多的歷險,歸零隊差點散了,他們甚至,變成了一群沒有設備四處打游擊的通緝犯。

可是 無論名目是什麼,壞人就是壞人。

好人雖然也會亂穿馬路,亂扔垃圾,可是不以砸死人和引發車禍為目的,大家都很普通,不會做出可怕的事情。

常逗經歷了第一次失業,在家裡惴惴不安地看著報紙,想知道大家的消息,尤其想知道 某個人的消息,所以在接到蘇輕的電話的時候,當場沒繃住,差點涕淚齊下。

他想問,你們找到方修了麼?大家還安全麼?你們好不好?他好不好?可惜後來被胡隊訓斥了,沒來得及問。

胡隊實在是個可怕的傢伙。

然後是無止無休的背叛,試探,逃亡,那些匪夷所思的東西接踵而至,從人類最本院的能量裡提煉的二十一克物質,屏蔽一切攻擊的C空間,想要改變整個世界現存規則的烏托邦,作為空間鑰匙的屍體,以及無數因為這場戰爭團結在一起,然後死去的人。

不過最後他們還是勝利了。

常逗突然覺得自己滄桑了,作為一個生活在二點五次元的人類,突然變成了拯救世界的故事裡一個醬油專業戶,雖然自認為不是什麼重要的角色,可是也重在攙和了。

而大家也終於接納了他。

除了 那個人。

方修好像總也沒對他露出過什麼讚許、友善等等,表達正面情緒的表情,老是板著一張

臉,用看低能兒的目光看著他。

可是常逗依稀記得,槍炮亂飛的時候,那只混亂中一手抓起他衣領,把他拎到一邊的手,手指上佈滿裂痕,血和塵土黏在了自己的領子上,只有常逗自己知道,在自己被按著縮成,一團低下頭,和對方貼在一起,甚至聽見他的心跳,聞到他身上傳來的煙味、衣服上乾燥劑的味道,那時候所有的這些,都匯聚成了自己控制不住的猛烈心跳,在人體馬達加速跳躍的時候,化成一縷煙,從散熱欠佳的頭頂幽幽地飄了出去。

當然,很快他又被推開了,因為實在太礙手礙腳了。

方修那些因為戰爭年代裡疏於打理,而在下巴上略微鑽出一點的胡茬,以及黑暗中盯緊某個地方的、彷彿會發光的眼睛,後來全都化成了常逗午夜夢魘中最帶著違和感的旖旎-一方修竟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取代了他心裡蒼老師的位置!

作為一個蒼老師的腦殘粉,常逗第二天早晨起來的時候撞了半個小時的牆,以表達對自己立場不堅定、果斷背叛的痛心疾首。

按照他一貫的一根筋性格,這件事…於是就這麼發生了。

他開始屁顛屁顛地追在方修身後,期待著金城所致,金石為開。

當年想進歸零隊的時候,常逗嘗試著報了三次名,都因為各種原因被刷下來了,可是他不放棄,他總覺得,即使是廢柴,也總有飛起來的一天,於是終於在第四次報名,考官們已經覺得這小子怎麼看起來那麼面熟的時候,他僥倖通過了,成為了技術部的一員。

於是漫漫長征開始了。

在戰爭結束後的某一天,藉著方修無緣無故發了脾氣,頗有些內疚地向他道歉的機會,面對著對方難得緩和下來的臉色,和對自己毫無保留的肯定--咳,工作上的,常逗衝動了,大喊了一聲「求包養會暖床」 ,雖然事後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進水了,不過當時方修那個錯愕、震驚的臉色,終於成功地把死宅男常逗同學的一顆芳心,吊在了繩子上。

他像個不敢聽宣判的膽小鬼一樣,躲了方修整整一個禮拜,終於鼓足了勇氣,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也表白了,不管他接受不接受,反正他是聽見了,可是如果被拒絕了,怎麼辦呢?

常逗心想,一定會比他當年收到歸零隊技術部的拒信的時候,還要難過一萬倍。

可是沒關係!

他報了四次名,就可以表白四次!

鬥志昂揚的常逗同學終於以一隻鬥雞的姿態重新出現在了大眾視線裡,方修的目光停在他臉上的時候,糾結了片刻,終於連茬都沒找,就藉著外勤的任務,跑了。

常逗擔任外勤技術支持,他發誓,當自己的聲音在耳機裡響起來的時候,方修整個人僵硬了一下。

常逗對著自己辦公室牆上貼的某戰爭題材電影海報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表示總有一天會

拿下這快碉堡!

看不見硝煙的戰爭開始了。

方修出任務回來,大概終於決定要把這件事解決一下,於是一個人來到了他的辦公室,敲了敲門: 「我能進來麼? 」

常逗腎上腺素開始分泌過量。

方修回手關上門,沉默了一會,低聲說: 「我來和你談一談,關於..

常逗大叫一聲: 「等等! 」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常逗正經而嚴肅地站在了他面前,正經而嚴肅地問, 「我現在可以吻你麼? 」

方修: 「你 你只有兩個選項,點頭或者搖頭,不許說別的。」

方修木然了一會,然後木然地搖了搖頭。

常逗垂下頭,有點洩氣,訥訥地說: "哦 …我明白了,你不喜歡我。

雖然方修確實是打算來表達一下婉拒的,不過……也沒打算用這麼獵奇的方法。

「可是我不會放棄的! 」下一刻,常逗又抬起頭來,兩隻眼睛好像燃燒著兩個小宇宙一樣,要穿過鏡片燃燒出來 可他看起來並不可笑,那一刻,他突然不再像漫畫裡的未成年,就像是走下了粗製濫造的黑白頁,以一個成熟的男人的姿態,直挺挺地站在了方修面前,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抬起手,然後想了想又放下,低低地重複了一遍, 「我不會放棄的。」

常逗拉開門,對方修說: 「你什麼也不用說了,先出去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不想聽你自己說出來。」

「常逗。」方修歎了口氣,靠在門框上, 「你成熟一點。」

常逗突然微笑了起來,他說: 「我在投影儀裡,和你一起困在了沒有出口的迷宮裡十二年,哪怕我當時只有六歲,現在也已經成年了。」

方修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只能任常逗在他面前關上門,煩躁地靠在樓道裡,點著了一根煙,就在這時候,常逗關上的門又開了一條小縫,常逗看了他一眼,回屋裡,吭哧吭哧地拖出了一個醫藥箱,一言不發地走到他面前,捲起方修的褲腿。

方修一驚,腿猛地往後一縮,卻被常逗堅決地攥住了。

他腿腳還沒好利索,出任務的時候,腳脖子上不小心被子彈擦了一下,留下一道淺淺的傷口。

常逗單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棉簽清理了他的傷口,上藥。

方修手裡點著的煙,都燒到了煙屁股,就這麼忘了塞進嘴裡。

再後來,常逗的生活就只有兩個重心了--工作,以及讓方修看他一眼。什麼遊戲啦,動漫啦,蒼老師啦,以及所有在二次元鬼混的道具,都被他毫不猶豫地丟棄了,他要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每次覺得自己變好一點,就千方百計地去引起對方注意,得到一個眼神的機會。

然後一次一次地表白。

每次方修沉默地聽完,常逗都不讓他說話,只讓他點頭或者搖頭,針對那一句「我可以吻你麼?」

歸零隊技術部拒了常逗三次,方修拒了常逗七次還是八次來著?

可是 …不要緊。

常逗對自己說,不要緊的嘛。

那是一次非常凶險的外勤,連技術都跟著一起了,他在車裡操縱設備,就在抓捕行動已經接近尾聲的時候,突然信號斷了。

常逗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聯繫信號斷了,還是所有人地聯繫信號都被屏蔽了,如果是後者,問題就大了,於是立刻開始檢查連接,啟動緊急裝置,就在這時,附近突然響起了爆炸聲,有人衝著他的車來了,一邊的車門突然被拉開,一個人一把拎起他滾下了車, 「轟隆」一聲,他所在的車就爆炸了。

常逗清楚地看見,爆炸的時候,方修的肩膀上飛起了一串血珠。

方修迅速帶著他隱藏隱藏到了一棵大樹下,點著了一顆信號彈,之後混戰開始了,他們好像回到了二戰的時候,兩邊人的技術支持都歇菜了,一群人荷槍實彈地互掐,聯繫自己人靠用無線電喊的,整整打了一天一宿,方修半個身體都被自己的血浸透了,這場戰鬥才結束。

常逗一直跟著方修所在的救護車回到了總部,一直跟著他到病房,並且堅決抗命,死活要留下來照顧他。

方修在裝睡,常逗看得出來,每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方修都會為了避免尷尬裝睡不理他。

常逗小心地拉起了方修的手,看了看,沒反應,然後試探性地往前湊了一點 嗯?依然沒反應。

他的心突然越跳越快,慢慢地越來越近,直到他的呼吸清清楚楚地一下一下地落到方修的皮膚上。方修的睫毛顫了顫,依然…繃住了沒反應。

真是忍者神龜啊!

常逗於是大著膽子,閉上眼睛,近乎虔誠地俯下身,輕輕地在方修乾裂的嘴唇上親了一口,一觸即放,感覺自己快要飛起來了一樣。

對方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裝死。

常逗慢慢地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他輕輕地說: "我已經說過規則了,這是代表默認吧?」

一定是這樣的。

想要達到的目標,想要的東西,想要的人,儘管遙遠,儘管艱難,只要一直努力,一直努力,一直不放棄,就會實現願望的。

常逗就是這麼想的,然後他美著美著,就趴在床邊睡著了,嘴角還帶著一個可疑的笑容。

不知過了多久,病床上的方修才睜開眼,垂下目光看了他那四處亂敲的頭髮一眼,然後輕輕地抬起一隻沒有受傷的手,摘下了他已經掉到了鼻樑上的眼鏡,輕輕地放在一邊。

常逗小朋友,他就是一個頭撞南牆也不回頭的人,反正從小到大的經歷都在告訴他,南牆總有一天會被撞破的。

《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