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即使如此,表面功夫還是得做,皇上的使者也隨軍到來,以傳遞皇上的譴責。
而沐晟做得更好,他在使者面前極盡懺悔之能事,最後還大聲嚷嚷著,「辜負了皇上的厚恩,卑職理當以死謝罪!」
然後使者再努力勸解,說沐晟應以征剿思任之責為重。
最後,一場戲演完了,使者離去,轉個眼,沐晟已是笑吟吟的,得意的邁大步回到書房裡。
他父親沐英四十八歲就逝世了,他大哥沐春更早,三十六歲就亡故,而他之所以能夠活到今天,整整七十歲,就是因為他知道如何照顧自己、保護自己,只要小心一點,相信他想再活個一、二十年也不是問題。
想到這,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不過,只有幾聲而已,後面沒了。
嘴巴還大張著,沐晟瞪著眼,駭然發現前一刻還只有他一個人的書房裡,不知何時竟又多出另一個人。
一個渾身縞素,發上還戴著重孝的小女人。
「你……你是誰?」
那小女人一張清秀細嫩的臉兒冰冷得像結了霜。「方瑛的妻子。」
方瑛?
方政的兒子?
一絲不祥的陰影驀而竄過心頭,「原來是方政的媳婦。」沐晟努力鎮定自己,告訴自己,她只是方政的媳婦,不可能知道那件事。
「但我娘家姓香。」
「香?」沐晟失聲驚叫,臉綠了,不覺退了一大步,再一步,又一步,雖還想再退,但後背已經被椅子擋住,再也無路可退了。「你……你想幹什麼?」
「做我該做的事。」
「什麼……」沐晟一邊瞄著書房門,一邊考慮是不是叫人來更快?「事?」
「首先,我要說一個故事,一個四十年前的……你不想聽嗎?」
沐晟沒有辦法回答她,被點住穴道的他只能定格在正待逃跑的姿勢上,還有嘴巴,張了一半想呼救叫人,卻沒來得及出聲。
「不管你想不想聽,你都得聽。」小女人的聲音十分輕細,卻像警鐘一樣巨響在沐晟耳裡。「四十年前,香家那一代的男主人是個剛正不阿的武將,不懂諂媚、不懂阿諛,只懂得為主盡忠、為皇上效死,這樣的人理應得到讚賞吧?但他沒有,他得到的是滿門抄斬的對待,只因為他的直言直語得罪了皇上寵信的小太監……」
小女人深吸一口氣,眼中是激怒、是憤慨。
「多麼殘忍啊,代代忠貞,換來的卻是血與淚、恨與怨。幸好,他的至友,我公公的父親,他偷偷放走了我奶奶和我娘,為香家留下最後一絲血脈,十多年後,我娘找到那個小太監殺了他,以為已經替香家報了血仇……」
她搖搖頭。「誰也沒想到,十二年前,我公公在偶然的機會下才得知,當年香家之所以會遭到滿門抄斬的境遇,罪魁禍首其實並不是那個小太監,而是……」
冷冷的眼筆直的盯住沐晟。「你!」
沐晟不能動,也不能言,只能任由滿頭冷汗潺潺的流。
「你跟你父親和你大哥全然不同,表面上,你是個懷柔遠人,好禮寬厚的仁士;但事實上,你只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逢戰總是該戰不戰,能避就避,即使戰了,你也不懂兵法,不通戰術,又不肯聽取建議,不願示弱於人,因此連累不少麾下的士兵冤枉送命,當年香家的男主人看不過去,決定要上告皇上,削去你的軍職,以免你再枉送士兵的性命……」
小女人冷笑。「當然,你是偉大的沐家人,將帥名門之後,怎能任人污蔑你的名聲,奪走你飛黃騰達的未來呢?於是你賄賂皇上寵信的小太監,要他幫你陷害香家,害得香家滿門抄斬,而我娘卻以為殺了小太監就已報了仇,其實罪魁禍首還逍遙法外……」
沭晟眼中已開始流露出求饒之色,但小女人彷彿沒看見,兀自往下再說。
「我公公一得知此事,二話不說立刻通知我娘,告訴她這件事實,我娘也馬上就趕來雲南找你,並帶上了當時才六歲的我,因為爹讓我過繼到香家,我跟我娘一樣是香家的人,娘要報仇,我也必須在場……」
說到這,小女人突然停住了,失神了好一會兒後才又繼續。
「但是我娘犯了錯,她不該只顧著和你對質,任由我跑開去自己玩,結果和你孫女小月玩在一塊兒了;另一件錯是,她不該為了和你對質,要你承認自己就是罪魁禍首,竟然把是公公告訴她這件事也說了出來;但最大的錯誤是……」
她咬了咬牙。「既然她把公公的名字都說了出來,她就絕不能放過你,以免連累公公。可是……」
憤恨的眼又盯住了沐晟。「我和小月正好在我娘要殺你的時候闖進去,小月哭叫著說不准殺她爺爺,而我向來膽小,見到我娘要殺『朋友的爺爺』,真的嚇壞了,我娘眼見我用那種恐懼的眼神看她,她實在下不了手,唯恐她要是真下了手,我會一輩子都用那種眼神看她,於是她原想暫時放過你,以後再來殺你……」
目光忽又移開,惱怒的對象換了人,是她自己。
「偏偏我又在那時候追問我娘,是不是不會再殺小月的爺爺了?當時我娘只希望能褪去我眼中對她的畏懼,便脫口說不會了。這種事,我娘一旦說出了口,就得算數,不能反悔的,所以我娘只好就那樣放過了你……」
她歎了口氣,隨即又強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