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軍訓走得早,竇尋還能在家賴一陣子,他沒什麼殺時間的無聊愛好,每天都給自己排得很滿——早晨起來第一件事是先根據玄關後面那張值日表格笨手笨腳地做家務,然後繞著小區跑兩圈,買早飯,上午隨便看一本半本計劃中的書,半天就過去了,下午他要去健身房的拳館參加暑期集訓,訓練完回家就能吃晚飯了,晚上他要陪外婆說話逗鳥半個小時,稍微休息一會,再回自己房間做一點翻譯材料,一天也就過去了。
暑假徐西臨在的時候,竇尋老覺得自己忙,時常要放棄日程表裡的一兩件事,才能勻出一些跟徐西臨膩在一起的時間。可是那個人一走,他繁忙的日程好像突然進了慢鏡頭,無所事事的散碎時間一下子多了起來。
看書看到一半,竇尋想起徐西臨,起來去隔壁走一圈,這才想起人去學校了,於是只好默默走一會神。
集訓時候實戰練習,竇尋看見自己搭檔,發現對方手背上有一塊很小的三角疤,想起徐西臨胳膊上也有一個類似的小傷疤……然後被低他一個級別的新人掀翻了。
他是「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去年竇尋軍訓的時候,也是一走走了小一個月,那時候也是想念的,可沒有那麼濃烈難忍。
大概是得到的越多越不知足,思念附骨之疽一樣地纏在他骨頭裡,頭兩天還沒什麼感覺,時間越長越破皮見骨。
竇尋開始忍不住給徐西臨打電話。
徐西臨那邊很快接了,大約是在寢室,環境很嘈雜,背景音裡到處是吆五喝六的動靜,竇尋還沒來得及開口,徐西臨就非常緊張地問:「怎麼,家裡出什麼事了?」
竇尋這才發現已經是夜裡快十點了。
聽他說沒事,徐西臨才長吁了一口氣:「嚇死我了,半夜三更接你一個電話我能少活十年。」
於是徐西臨雖然沒說不讓他晚上打電話,但竇尋還是往心裡去了,從那以後再也沒在晚上給他打過電話,都換成了白天。
可是不知是不是太忙,白天打過去的電話,徐西臨三四通電話大約只有一次會接。
平時上課的時間規律有跡可循,軍訓則完全是看教官心情了,竇尋上午下午各個點鐘都試過,有時候他獨自聽著裡面電話鈴一聲一聲的響,響一會就自動掛斷了,有時候徐西臨接了,也是匆匆忙忙說不了幾句話,就有人找他,只好掛斷。
竇尋落寞之餘,又納悶得很,總覺得自己軍訓那會好像沒有那麼忙。他想:「也許是各學校要求不一樣?」
並不是徐西臨不願意跟他多說。
其實徐西臨那邊的軍訓沒有想像中的嚴苛,除了不能隨便離校之外,強度不大,晚上十點熄燈,早晨五點半集合,中午還有個長長的午休時間。
據說旁邊有個女生連,因為紫外線過敏倒下了四分之一,痛經又倒下四分之一,還有各種鬧肚子著涼中暑之類的小毛病,總之,倆禮拜過去,能站著的湊不齊一個方陣。
獨生子女都金貴,真出事校方也付不起責任,訓到一半,先緊急把所有教育超市和食堂的冰櫃封鎖了,禁止向軍訓學生售賣冷飲,然後又把每天的訓練時間改到早晚,太陽出來以後基本就不練了,教官們對這幫爛泥扶不上牆的學生也是睜隻眼閉只眼,整天帶著他們找陰涼地方拉歌玩。
未來腥風血雨的校園風雲人物一般這種時候就會嶄露頭角,有代表新生講話的學霸,有扛著吉他來上學的文藝男青年,還有天天請漂亮女生喝飲料的富二代教官……負責跟拍宣傳照片的宣傳組每天抱著鏡頭圍著被他請客的女生跑,晚上回來湊在一起交流哪個比較漂亮。
學校思政和輔導員則隨機挑了一批本地生,讓他們提前半天來學校報到,作為班級臨時召集人,徐西臨也在其中。
他一到學校,輔導員就眼前一亮,乾乾淨淨的北方男孩,大高個,長得也帥,衣服都是以前徐進杜阿姨她們精心打理的,上身非常賞心悅目,還很會聊天,沒有一般剛中學畢業的小男生的棒槌。
輔導員是行政保研後留校的師姐,隨口問:「你高中哪的?」
徐西臨:「六中。」
輔導員脫口說:「我也六中的!哎,沒想到是親師弟!」
「親師弟」仨字,奠定了徐西臨四年學生幹部和年年獎學金的基調,也給了他軍訓期間以幫輔導員跑腿幹活為名義逃避訓練的特權,很快,他就在全年級混了個臉熟。
在樹底下幫醫務室老師整理學生傷病情況的徐西臨悄悄拿出手機,飛快地翻了一下來電記錄。
旁邊一個醫務室老師說:「想給女朋友打電話啊?沒事,打吧,咱們這又不是訓練場地。」
徐西臨笑了一下,沒說什麼,把手機塞回兜裡。
徐西臨下定決心要藉著軍訓的機會把自己和竇尋的關係降降溫,可是剛開始,竇尋的電話總跟要追命的一樣,徐西臨只好控制自己這邊接電話的頻率。
漸漸的,竇尋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打電話的頻率減少了,徐西臨想起來的時候,已經兩天沒接到過他打的電話了。徐西臨心裡頗不是滋味,惴惴地揣測竇尋是不是生氣了,竇尋一生氣他就想去哄,已經養成習慣了。
剛上大學,輔導員又對他「一見如故」,什麼事都讓他幫著跑,徐西臨每天手機裡能多存出七八個號碼來,存完晚上回家一看,連臉都沒記住。可是即使這麼忙,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時常想起竇尋。
二十來天軍訓結束,徐西臨曬成了一具很有嚼勁的黑炭,他總算能回家了。
徐西臨路上還在琢磨回去跟竇尋怎麼說,正想得出神,剛一推門,就跟灰鸚鵡看了個對臉,互相把對方嚇一跳。
灰鸚鵡直接從它的架子上掉下去了,撲騰了半天翅膀才驚魂甫定地站住,盯著他看了一會,愣是沒認出來,於是尖叫道:「妖怪,吃俺老孫一棒!」
徐西臨:「……」
暑期固定節目《西遊記》果然又在熱播了。
樓上一個屋門被人大力推開了,竇尋在樓梯間上看了他一眼,氣勢洶洶地跑下了樓。
徐西臨把行李放在一邊,清了清嗓子,準備說點什麼,竇尋卻沒給他機會,撲上來一把抱住了他,兩個人一起後退了兩三步,「光當」一下撞在大門上,竇尋什麼都沒說,直接就要親他。
徐西臨差點被他嚇瘋了。
竇尋小聲說:「姥姥不在家。」
不在家也不行,對徐西臨來說,二樓才是私密的、自己的地盤,到了一樓,他總有種「大庭廣眾」之下的感覺,尤其灰鸚鵡還在探頭探腦地偷窺。
「我好幾天沒正經洗澡了,別瞎抱。」徐西臨推了推他,「都快臭……唔……」
竇尋堵住了他的嘴。
竇尋整個人身上泛著濃重的不安,親吻熱烈得過了頭,徐西臨舌尖被他弄破了,嘴裡充斥起血腥味。
徐西臨連日來的忐忑和不是滋味頓時氾濫成災,又心疼又愧疚,放佛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竇尋的事,只能反覆撫摸著竇尋的後背,慢慢地安撫他。
竇尋漸漸鬆了手勁,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徐西臨有一瞬間以為竇尋會質問他為什麼不接電話,可是竇尋居然什麼都沒問,他眼睛有些濕,帶著點說不出的恐懼:「我想你了。」
徐西臨心頭堵得喘不上氣來,把理智和顧慮一起扔了,心想:「無緣無故地曬著別人,我這辦的都什麼事?太不是東西了。」
他伸手摟住竇尋,用力抱了他一下,剛要開口,門口突然傳來鑰匙開鎖聲。
兩個人同時嚇了一跳,徐西臨頓時忘了詞,一起做賊心虛地往門口看去。
徐外婆慢吞吞地推門進來:「小臨剛剛進門啊?」
徐西臨週身的血還在四肢上,僵硬得笑了一下,當時沒說出話來。
竇尋神色黯了黯,俯身拎起他的行李上了樓。
他心裡的不安在徐西臨回家之前緊得像一張繃緊的弦,方才一吻之後才鬆下來,此時,那根弦「嗡」地響了一聲,竇尋想:「躲躲藏藏的,見不得光。」
徐西臨心裡七上八下地陪外婆說了會話,以還要洗澡為由跑回了二樓。
他心亂如麻地沖了一會,洗到一半,被門響驚動,徐西臨回頭一看,發現竇尋居然悄悄地進來了。
竇尋身上很快漫上了一層水霧,從兜裡摸出一個塑料紙包,又從衛生間儲物櫃裡摸出一瓶潤滑劑,無聲地詢問著徐西臨。
徐西臨:「……」
什麼時候藏進去的!
竇尋接受任何東西都很快,包括無恥。他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對一項原本一無所知的東西頗有研究,包括怎麼不要臉。
徐西臨想說外婆還在樓下,可是一看竇尋的眼神,頓時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這回比上次順利多了,但是雖然明知道外婆沒事不會上來,家裡隔音也好,兩個少年卻依然有種當眾偷情的感覺。
竇尋似乎存著發洩和求證什麼的心,又壓抑又激烈。
就這樣,徐西臨「冷一冷」的計劃趕不上變化,無疾而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