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竇尋突如其來的異常行為,徐西臨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堆詭異的傳聞:以前有個養貓的同學說,他們家貓每天早晨起來都一臉心懷不軌的樣子,踩著她的胸口湊上來看她死沒死。
校籃球隊還有個愛講恐怖故事的告訴過他,說有個人養大蟒蛇,有一段時間那蛇每天都在他躺下睡覺的時候爬過來在主人身邊躺平,主人剛開始還挺美,後來才知道,那蛇每天過來躺平是為了量主人的個頭,判斷自己能不能一口吃了他。
徐西臨心頭躥起一點不祥的預感:「幹嘛?」
竇尋低頭在他頸間嗅了嗅,據說這種「耳鬢廝磨」能促進人與人之間荷爾蒙的交流。徐西臨激靈了一下,以為竇尋發明了一種全新的搗亂方式,當即手肘一撐床板,打算要翻身起來應對。
竇尋:「……」
這個節奏不對!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皺著眉飛快地在腦子裡把自己龐雜的筆記過了一遍,查漏補缺,然後想起來了——要關燈,據說燈光容易引起人清醒和緊張。
竇尋就回手把燈關上了。
四下頓時一片黑燈瞎火,竇尋後背繃得很緊,手心略微出了點汗,像考試做大題一樣,一絲不苟,半步不跳。他暗暗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確定手沒哆嗦,才輕輕地放在徐西臨睡衣的領口。
徐西臨就算一開始再困,這會也察覺到他想幹什麼了,他腦子一亂,伸手按住竇尋:「豆餡兒。」
竇尋摸了摸在褲兜裡裝了好幾天的作案工具,確定自己把說明書看完整了,在心裡默念了三遍「要堅決」,湊過來在徐西臨臉側親了一下。
徐西臨微微躲了一下,皺起眉。
這些事他在十四五歲的時候也曾經朝思暮想過,那會正上初三,班裡有幾個男生私下裡還流傳過那種盜版的小黃片光盤,三五塊錢一張,半個班都拷貝過。
不過那段日子過去以後就好多了,太多東西分散他注意力了。
前一陣子他對竇尋也確實有些想法,本能地想湊過去摟摟抱抱,親密使然是一方面,想看竇尋炸毛好玩的原因還要更多一點。
可是最初關係不穩定性帶來的刺激過去以後,竇尋漸漸變的不好逗了,徐西臨的衝動也就相應少了。
眼下兩個人之間帶著曖昧的親密無間是一種讓人非常舒服的相處方式,安全、穩定,同時也帶來很多享受,徐西臨心裡知道下一步是什麼,但是他有心維繫現狀,對再進一步,他隱隱有點抗拒。
竇尋太心急了。
徐西臨說不清自己的抗拒來自哪裡,他甚至分辨不出這種抗拒究竟是因為他根本不想更進一步,還是覺得節奏太快了,有些不妥。
他畢竟經歷有限。
竇尋的耐性還要更有限些,他沒跟徐西臨掰腕子,此路不通,立刻轉道。
竇尋側身壓住徐西臨另一隻手,不由分說地用另一隻手鑽進徐西臨的衣服。黑暗將人的感官無窮放大,他碰到徐西臨肋下某處的時候,徐西臨忽然無聲地掙動了一下,腹肌都繃緊了,竇尋就將溫熱的掌心附在那裡,對著徐西臨的耳朵說:「我喜歡你。」
竇尋從來不把好話掛在嘴邊,這句話剛說出來的時候舌頭有點打結,語氣像課文背誦,有說不出的僵硬違和。
沒等徐西臨反應,竇尋自己先不滿意了,說不好他就自行重新說,竇尋像樓下學舌的鸚鵡那樣,接連把這句台詞重複了四五遍,說兩次就順溜多了,說到第三次的時候,「台詞」就不是「台詞」了。
竇尋心裡遲鈍的感情慢半拍地趕到了沸點,突然毫無預兆地激烈起來。
他再也不用在腦子裡重複那些教條的筆記,一切好像成了他的本能,竇尋心裡憑空升起一股空虛的飢餓感,很想上牙在徐西臨身上咬幾口。
他一邊努力克制,一邊不由自主地往徐西臨身上貼,無論貼得多緊,他都覺得不滿足,總是差了一點。
千篇一律的話說了好幾遍以後,竇尋的嘴先一步背叛了大腦的指揮,自作主張地改了劇本,在徐西臨耳邊脫口說:「我愛你,我一輩子都愛你。」
狗只能活十幾歲。
灰鸚鵡的壽命有五六十年。
父母不可能跟你一輩子。
「我一輩子都愛你。」
這一句話中像是有兩條閃電穿過徐西臨的耳膜,驚天動地的那條是「一輩子」,細小的餘震是「愛」,一起摧枯拉朽地席捲過他,這讓他那僅存的理智孤掌難鳴,少年人的身體就再沒有什麼管束,徐西臨按住竇尋的手驟然鬆了。
竇尋垂涎已久,毫不遲疑,立刻連拉再扯地拽開他的上衣,在踐行他準備良久的理論時,他先遵從本能,一口咬在徐西臨的頸側,感覺到那頸動脈劇烈的震動,頓時興奮得眼紅。
結果……理論當然永遠是正確有條理的,現實永遠是手忙腳亂的。
徐西臨毫無準備,竇尋是個勇於嘗試、時常失敗的愣頭青。
於是第二天,「實驗課掛科」的竇尋一整天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地在徐西臨身邊轉悠,徐西臨早晨打招呼的時候惜字如金地說了句「滾」,然後一天沒搭理他。
下午去講課,徐西臨足足站了三個鐘頭,實在懶得說話,掏錢買了一套高一的習題讓熊學生們自由揮灑、隨意作弊,自己面沉似水地戳著面壁,彷彿在為軍訓提前練習站軍姿。
竇尋占夠了便宜,滾回自己屋裡老實了兩天,之後完美地發揮了他愈挫愈勇的精神,第三天又趁著外婆睡著,鬼鬼祟祟地鑽進來了。徐西臨懶得理他,他就乖乖在旁邊待著,看書的時候連昏暗的床頭燈都不敢碰。
後來徐西臨看不下去,開口跟他說了幾天以來的一句話:「小心你那眼睛。」
竇尋表面上淡定地「嗯」了一聲,用書擋著臉,嘴角不停地往上翹。
他自以為自己獲得了原諒,很快得寸進尺,沒一會工夫就開始動手動腳起來……然後被忍無可忍的徐西臨翻身按下揍了一頓屁股。
竇尋憤怒地跑了,這種脆弱的心理素質導致他一個暑假沒能再得手,惦記得快走火入魔了。
不過總體來說,徐西臨跟竇尋之間雖然大小摩擦不斷,一天到晚不是文鬥就是武鬥,但還是比較和諧的——主要體現在兩人雖然時常拌嘴吵架,但從不冷戰,吵完三五分鐘後自動和好,徐外婆都見怪不怪了。
「暑假班」有始有終,徐西臨總共拿了四千五,多出來的三百是有個家長感謝他治好了自家娃抖腿的毛病,塞了他一個紅包。
徐西臨提了五百,打到了「回家工程」的那張卡裡,又拿出兩千,一千給他們家新來的鐘點工阿姨,麻煩她每天來給外婆做三頓飯。還有一千塊錢放在玄關的零錢包,作為他孝敬外婆的零花錢,生活費什麼的都用「家裡的錢」,不是他自作主張支出的額外費用,也不用他來管。
剩下的錢,徐西臨給竇尋買了套新護具,然後自己留下了一些,打算幹點別的用。
臨到開學報道,徐西臨對大學生活毫無期待,他拿了一張紙坐在客廳裡,怎麼琢磨怎麼不放心,恨不能把家裡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都設想一遍。
都說「父母在,不遠遊」,當年徐進在的時候,徐西臨從來想去哪去哪,初中時候參加夏令營,要出國一個多月,把杜阿姨擔心得直掉眼淚,行李拆了包、包了拆,他就沒心沒肺地在旁邊「卡哧卡哧」啃薯片,心裡還笑話杜阿姨是沒見過世面的家庭婦女。
現在好了,風水輪流轉,換成他自己的行李丟在一邊顧不上,沒完沒了地開始操心。
沒聽說過「累碎的心」、「煩碎的心」,算起來,除了「傷心」能讓人「心碎」,也就只剩下「操碎心」了。
徐西臨對著空白紙發呆,竇尋就對著他發呆。
竇尋這一個暑假過得做夢一樣,雖然慾求不滿,但也有點樂不思蜀,一想到回去唸書,就跟要拿他上刑一樣痛不欲生,他對徐西臨不能跟他上一個學校再次產生了深深的不滿,該不滿現在有了具體內容,越發成了實質的怨念。
竇尋整個人幽幽地冒著一股低氣壓,徐西臨跟他說了好幾句話他都沒聽見。
徐西臨把亂畫了幾筆的紙條團成一團,砸了竇尋腦門一下:「問你話呢,靠不靠譜?」
灰鸚鵡在架子上嘰喳亂叫地跟著學:「靠不靠譜!」
竇尋被人訓完被鳥訓,無言以對。
「軍訓我回不來,」徐西臨皺著眉說,「唉,早知道這樣當初應該報個女生多的學校,聽說她們那一般軍訓管得比較松——可能你得幫我多跑兩趟。老太太一個人在家我實在放心不下。」
「行。」竇尋不會說「你放心」之類雖然好聽但是沒什麼用的話,他答應以後,就很實在地列出了章程與承諾,「我週末肯定在,平時盡量天天在,實在不行盡量隔天回來一趟。」
徐西臨默默地點點頭,有竇尋在,他多少能放鬆一點,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灰鸚鵡的頭。
灰鸚鵡在他們家呆慣了,開始認家裡人了,漸漸也能接受此地竟還有臭男人的事實,學會了心懷鄙夷地和平共處,這鳥最近正在積極學說話,一部分是四處聽來的,一部分是徐外婆教的,整一口南腔北調。
老人家寂寞,恰好鸚鵡是話嘮,有時候他們倆能驢唇不對馬嘴地聊一下午。
灰鸚鵡矜持地在徐西臨手上蹭了一下,展翅飛回它自己的架子,高高地仰起頭,用鳥語和姿態宣佈自己方才只是施恩。
徐西臨掐了掐眉心:「煩死了——那你湊合一個月,回頭等我能出校門了,咱們就倒班吧,輪流回家看看,好不好?」
竇尋一聽,什麼餿主意,那兩個人不是一直都得錯開?
他當即截口拒絕:「不。」
然後竇尋最近剛剛學會說話繞一點彎的竇尋冠冕堂皇地說:「我把課都調到中午前後了,除了週四早晨還有一節,其他時間都趕得回來,週四早晨大不了少睡會,沒事。」
徐西臨聽完,難得地沒能領會竇尋的那點小心眼,他心裡感動,一時輕敵,真讓竇尋這句話給忽悠住了——以為他真就為了徐外婆才肯這麼奔波。
徐西臨想,其實算起來,豆餡兒在他們家統共住了不到一個學期,之後徐家接連出事,與其說竇尋是被徐家照顧,不如說他是一直默默在幫忙,竇尋對他們實在是仁至義盡,沒的可挑,就沖這個,他那一身臭毛病和狗慫脾氣都是小節。
徐西臨甚至想,就算將來他們倆感情發生什麼變故,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好兄弟。
「這些事我慢慢想辦法,不能太耽誤你時間。」徐西臨說,「實在不行,可以考慮在學校附近租一個房子,把姥姥接過去,平時少跑一點,等放假咱們再回家。」
他說著,仰面往沙發上一倒,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末了他說:「等我畢業就好了,畢業以後有進項,時間自由些,她花錢也能痛快點……我以前還跟我媽說我要一路唸書念到五十九,出來上一年班就退休呢,現在……真恨不得明天就畢業。」
竇尋做夢都想白天黑夜地跟他膩在一起,想起了一件事,隨口說:「我也是,我們班輔導員還總勸我要盡早開始準備gre,我才不想出國。」
好學校的基礎學科鮮少有本科畢業直接工作的——通常也找不著什麼特別理想的工作,除非是對專業不滿意想轉行的和家庭條件限制不允許的,不然大多數人從入學那天開始心裡就有數,知道自己未來會追求更高的學歷。人都是往高處走的,碩士博士肯定應該比本科學校好,至少也得不相上下才行,普通的重點會奔著名校努力,名校的會嚮往國際上更寬廣的選擇。
以竇尋的成績和外語水平,出國念個碩士博士是非常自然的。
他說者無心,徐西臨聽者有意,愣了一下,問:「為什麼不出國?」
竇尋以「你明知故問」的表情看了徐西臨一眼:「你又不跟我一起走。」
軍訓不到一個月都能愁掉兩把頭髮,不可能到國外一待待好幾年。
徐西臨:「……」
徐西臨想跟竇尋說「其他都是調劑,前途不是開玩笑的」,可是一看竇尋那理所當然的臉,就知道說了也是白說。
竇尋太聰明,求學過程中沒有受過一點挫折,久而久之,他身上有種驕狂氣——「我怎麼混都能混出頭,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不用跟你們這些凡人一樣蠅營狗苟地打算來打算去」。
徐西臨試探著說:「幾年就回來了,我估計你還能申到獎學金,占洋鬼子便宜,不去白不去唄。」
別說「幾年」,竇尋連「幾天」都不考慮,他斬釘截鐵地一口否決:「我不。」
灰鸚鵡起哄:「我不不不!」
再說他又要急了,徐西臨口頭上不再提這件事,可是心裡升起一股隱憂。
竇尋這貨,托生在古代,搞不好有資質當個隨心所欲的狂妄昏君。
很多事都過猶不及,徐西臨想:「是不是應該冷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