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荒,等到地老,等到白玉成了齏粉,光陰難以抵達,等到……
這一刻冰涼的夜像是點起來的河燈一樣,激烈地燒起來,一發不可收拾的思緒被刷白在像是要融化在一起的身體裡,綿遠而長,謝一覺得心裡壓著的東西突然洪水一樣地奔湧而出,驟然空出了大片的地方,然後慢慢的湧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悲愴。
半個心理學專業的蔣泠溪那裡有一本關於「聚焦」療法的書,說的是當有什麼東西堵在心裡進不去出不來的難受的時候,問問身體怎麼說,身體是一種潛意識,知道所有的答案。於是謝一閉上眼睛扣問著自己的心。
然後他聽到每一個毛孔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想要這個人,想要這個人……理智微弱地反抗,被淹沒在欲 望的潮水裡,發出淒淒的尖鳴,抵死反抗,與混亂的思緒交織出絕望的悲意。
王樹民愛 撫著他的動作溫柔得近乎小心翼翼,可是謝一卻緊緊地抓著他的肩膀,指尖泛白,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裡,直到釋放在王樹民手裡,很久沒有這樣放縱過的身體承受著突如其來的虛軟,幾乎脫了力。
王樹民喚著他的名字,手順著他的脊背往下滑去,停在他的尾椎上輕巧地畫著圈,突然歎了口氣,停了下來,低下頭,嘴唇劃過謝一的眼角,輕輕抿去他落下來的眼淚:「你不喜歡?」
謝一沉默地搖搖頭。
王樹民臉上的汗落下來擦過謝一的額頭,謝一一愣,王樹民就那樣半跪在他身邊,忍得辛苦,卻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那雙眼睛依舊勉強地保持著清明,輕輕地在他耳邊說:「那你為什麼掉眼淚了?當年謝守拙那麼用力地打你的時候你沒掉過眼淚,街上小混混截你道的時候沒掉過眼淚,往自己身上扎針的時候沒掉過眼淚,一個人住在那身都轉不開的小閣樓裡起早貪玩地幹活,手腳沒一塊好地方的時候也沒掉過眼淚。」
謝一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好,只是怔怔地,在黑暗中和這個人對視。
王樹民閉上眼睛,喉嚨裡低低地溢出一聲壓抑不住地呻 吟,拉起謝一的手:「小謝,你幫我……」
謝一停頓了片刻,坐起來,一隻手摟過王樹民的脖子,輕柔地吻著他,一隻手伸到他的下 身。
王樹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最後一把抱住謝一,胸口撞在一起,鈍痛,他聲音沙啞,低低地,不依不饒的在謝一耳邊叫著:「小謝,小謝,小謝……」
胸腔的震動直接傳到另一個人身上,震耳欲聾地都是那個冬天裡,頓成江河的情愫。
謝一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艷陽高照了。他平時生活不算規律,也沒什麼生物鐘,睡眠常年不足,早晨起床都是被鬧鐘生拖影拽吵醒的,一有機會睡到自然醒還就真能睡到日上三竿。
睜開眼睛的時候,依然是沒反應過來地有些呆愣,木然地看著雕花的大床發呆,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荒謬地以為自己像蔣泠溪整天忽悠地那樣,穿越了,然後他聽見動靜,回過頭來,看見王樹民正坐在旁邊,像是已經起來有一會兒了,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膝蓋上放著一本不知道從哪弄來的書,目光卻不在書上。
視線對上,王樹民低著頭對他笑了一下:「醒啦?」
謝一猛地想起前一天的晚上發生了什麼,立刻清醒了過來,比當頭澆他一盆涼水還管用。
王樹民發現這人只有剛睡醒的時候表情才比較坦率——先是迷糊地盯著床上的雕花發了會呆,然後回過頭來看自己,呆愣片刻,還帶著水汽的桃花眼突然猛地睜大,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一樣,最後臉色古怪地看著自己。
王樹民的手指插進他的頭髮裡,輕輕地撫摸著,皮膚上的繭子不輕不重的刮著謝一的皮膚,後者依然是一臉見了鬼的表情。王樹民說:「我現在想明白了一件事,你知道是啥不?」
謝一仍在那自己凌亂中。
王樹民笑出聲來,然後他說:「那天去你家那瘦猴似的、上下一般粗的丫頭,不是你女朋友吧?」
瘦猴兒似的就得了,還上下一般粗……觀音姐姐保佑,這話千萬別讓蔣泠溪聽見,對於一輩子穿A罩杯的紙片姑娘來說,這永遠是她的逆鱗。
嗯?等等,王樹民說什麼?
謝一張張嘴,卻只說出兩個字:「她……我……」
王樹民伸手在他腦門兒上一戳,戳完了又覺得戳重了,輕輕地給他揉著:「有一次帶著兄弟們去抓一個跑到邊境上的毒販子,結果那孫子狡猾狡猾的,裝成個無辜被捲進來的出人質,還讓手下人拿槍頂著他的腦袋,在那跟真事兒似的哆嗦,不過最後還是讓老子一眼看穿那點西洋鏡了。」
謝一沒反應過來,這又是想表達啥?
王樹民本來在那暗自得意,得意完了才發現謝一沒能領會精神,於是只能幹咳一聲,搖頭晃腦地說:「小謝呀小謝,咱唸書不怎麼樣,腦子也沒有你們這幫衣冠……咳,社會精英那麼靈光,人是光棍了點,可你能不能不老把我當傻子?」
他不說還沒想起來,他這麼一說,謝一看他的眼光,立刻有那麼點像是看二百五了。
王樹民歎了口氣,有點無力:「你說,我看了幾天資料還有專家給的關於那個毒販子的分析,都能把那小子揣摩得八九不離十,別說認識這麼多年的你了。你要是真有女朋友,肯定不會跟我出來的,昨天……昨天也肯定不會讓我碰。」他的手滑進被子,握住謝一捂了一宿才暖和過來的手,「小謝,你怎麼就不願意相信我比誰都瞭解你呢?那姑娘是你找來氣我的吧?」
謝一默然。
王樹民垂下眼睛,想了想,突然自嘲似的笑了:「別說,還真把我氣得不輕。」
謝一的臉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怎麼的,升騰起一抹淡淡的紅,猛地甩開王樹民的手,也不管自己衣冠不整,從床上坐起來,狠狠地盯著王樹民冷笑一聲:「你以為你是哪廟裡種的水仙花?!王樹民,你還能再自以為是點不?」
這祖宗還真是惱羞成怒了,王樹民看著他昨天晚上被自己幫著草草披在身上的襯衫,還露出帶著曖昧痕跡的脖頸和鎖骨,嘴裡有點幹,扭過頭去幹咳了一聲。
謝一皺皺眉,想起了什麼似的,低頭看了一眼,這回臉上的粉紅變成了純紅,他咬咬牙,洩憤似的把衣服拉好,扣子扣上,然後踹開王樹民,把某人一早起來就給疊好放在空調底下吹著的衣服都拿過來,也不避諱,一件一件地穿上。
一抬頭,發現王樹民手裡的一樣東西有點眼熟,眉頭皺起來:「你拿我手機幹什麼?」
王樹民摸摸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謝一:「沒……咳咳,其實就是早晨趁你沒起來的時候吧,我去院子裡轉了一圈,順便拿你電話給那個……那個猴姑娘打了個電話……」
謝一臉色黑了。
王樹民覷著他的臉色,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嗯,然後我就、我就跟她說……那什麼,她就告訴我了。」
「你跟她說什麼了?她告訴你什麼了?」
王樹民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小謝,你生氣啦?」
謝一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王樹民一手指天:「毛主席保證,我什麼都沒跟她說,她一接起來,一聽是我,就什麼都告訴我了,還讓我轉告你一句話。」
「什麼話?」
「朋友就是拿來賣的……啊,小謝你別衝動,別衝動,不是我說的,是那丫頭說的,嘿,那是硬的,別砸別砸,出人命!真不是我說的……嗷!」
這麼一個江南小鎮的又閒適又美好的早晨,就在種種不和諧中展開了。
其實王樹民隱瞞了很多,蔣泠溪接起他的電話的時候愣了一下,張嘴就問:「怎麼是你呀王先生?」
王樹民清清嗓子,人五人六地跟人家小姑娘說:「蔣小姐,我想跟你談點事情。」
「哦……什麼事呀?謝一呢?」
「他還沒起來。」王樹民淡定地說,「蔣小姐,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謝一以後是我的人了,就算他不承認那也是既定事實,關於這點,請問蔣小姐有什麼異議麼?有的話我們可以討論一下。」
蔣泠溪這麼彪悍的人,終於也有被雷到言語不能的時候,足足有半分鐘沒言聲,等到王樹民都覺得她掛了,女孩才笑出聲來,然後跟他說了他早就看出來的實話。
她確實只讓王樹民轉告給謝一那麼一句欠揍的話,可是在那之前,跟王樹民足足說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從她們在大學裡認識,說到這麼多年的打拼,告訴他這麼多年,那倔強少年是怎麼一步一步地成長起來,變得刀槍不入的。
然後蔣泠溪幽幽地歎了口氣,跟他說:「王先生,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失敗的事情是什麼麼?」
「什麼?」
「你說我要什麼有什麼,挑什麼樣子的人都有,卻偏偏暗戀一個Gay,還暗戀了那麼多年……」
王樹民愣住了。
然後蔣泠溪妖孽地笑起來:「哦喲,儂表緊張呀,我現在有男朋友了,打算跟他好好過下去,反正也只是想想,誰讓我魅力不夠大,又不能把他一個彎的掰直。我們兩個的秘密哦,可不好幫他講。」然後她又輕輕地說,「王先生,你要就好好對他,不好再讓他難過了。」
她說:「你覺得他太狠,那麼多次,說走就走,都不給你機會的。其實你不明白的,壯士斷腕而面不改色,要麼是他心冷如鐵,要麼……是他已經習慣了疼痛和失去。」
掛了電話,王樹民突然覺得,謝一放棄這個女孩跟自己,實在……有點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