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放寒暑假的孩子們要珍惜這輩子最後的長假機會,基本上將來如果不從事教育工作,一年到頭最長的假期也就是春節那麼六七天了,更不用提謝一他們的那個外國資本家老闆——咳,王樹民語——才破五就把人召回去開會。
期間黃華也給王樹民打了無數個電話催他回去,唯恐這重色輕友的小子跟他那小情人就這麼跑了,一去不返把生意什麼的全扔給他和李愛軍。
反正相聚就是那個匆匆啊匆匆。
謝一幫王樹民訂好了回家的機票,早晨開車送他去機場。
這人沉浮於商場時間太長,舉手投足都帶了那麼些許讓人捉摸不透的虛情假意。王樹民最不待見他這點——小謝這孫子,披上件阿瑪尼就翻臉不認人,還一副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架勢。他心裡磨刀霍霍地想著,小樣兒的,將來你別落在我手裡,落在我手裡天天不給你衣服穿,看你裝大尾巴狼。
你說這不是急人麼,那嘴長著不就是留著說話的麼,有什麼想法不能溝通啊。
到機場的時間稍微早了點,謝一停了車,剛要把安全帶解開,就被王樹民一把按住。那隻手筋骨分明,看著就知道爆發力十足,謝一的肩膀偏窄,那樣子就像是被一把握住了整個肩膀似的。
「小謝,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王樹民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燒穿了一樣,「你告訴我一聲兒,讓我這一走,一年到頭也有個念想行不行?」
「念想?」謝一先是一愣,而後啼笑皆非,「你要那玩意兒幹什麼,又不頂飯吃?」
王樹民沉默了一會,最討厭他這個態度,似笑非笑地,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一句話拐八百個彎說,壓火壓了半天,才低低地說:「你給我一句准話,我明年就把分店開到上海來,你到哪我跟到你哪,這行不行?」
謝一瞇了瞇眼睛,扭過頭去看著前擋風玻璃,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一隻手撐在額上,輕輕地說:「你現在跟我說這話,不嫌太晚了麼?黃花菜都該涼了。」
王樹民抿抿嘴,手掌滑下,拉開謝一撐著頭的手,眼神就像只大狗,居然有那麼點可憐巴巴的意思,果然不愧是軍隊裡出來的,三十六計七十二變的,該裝傻的時候會裝傻,該示弱的時候會示弱。
謝一緩緩地、但是堅定地把手抽回來,解開安全帶,笑了笑:「你從小就這樣,得不到的不管是什麼東西,總歸是好的,下車吧。」
他迅速垂下眼睛打開車門走了出去,那時王樹民剎那間暗淡下去的眼神,讓他心裡好像比對方還難受一樣。
不過謝一沒想到的是,王樹民這廝還真當真了,打從他一步三回頭地回去以後,每天的電話短信騷擾簡直比為您報時還准。
每天早晨——「小謝快點起來,不許不吃早飯。」
中午——「別在你那破辦公室坐著了,你要坐化啊,出去遛遛,吃點東西。累不累?累了趴桌子上歇一會,別老喝那麻油味的咖啡。」
晚上十點鐘——「下班了沒,走了沒?還沒有?趕緊走趕緊走!都幾點了,天都黑了,你欠了你們老闆多少高利貸,至於這麼給他賣命麼,比半夜雞叫還霸道。」
半夜一點鐘——「我靠,我就試試你睡了沒有,你還真沒睡呀?快去,這點燈熬油的,要不然一直騷擾你,騷擾到你上床。」
簡直一萬能鬧鐘,還帶自動回復的……
隔三差五地,王樹民還來一條:「小謝,我們這個月的業績翻了兩番,打算在城南開一家分店了,照這速度,說不定過幾年就能扎根全國了,說好了,就先去你那。」
「我就那麼一說,想弄個食品加工一條龍,黃華這小子嘿,也不知道哪找的門路,居然弄來幾個學農的大學生,回家跟他老爸又融了點資,真就人模狗樣地在郊區包了一荒山。這麼看來我們的成功之路就近在眼前了,馬上就找你去——你不許找別人,聽見沒,男的女的都不行。」
「李愛軍黃華這倆丫挺的,真不地道,一天到晚在我這眼前上演限制級,倆狗男男你儂我儂的,欺負我看不見也吃不著……小謝,為了彌補我受傷的玻璃心,你親我一下唄……咳,不親就不親唄,你別掛我電話呀。」
「嘿嘿,我昨天晚上做夢還夢見你來著,想知道我夢見什麼了不?不告訴你,好夢啊真是好夢。」
「居然有不長眼的小流氓到老子這鬧事,我從廚房借了把菜刀就出去了,問這幫孫子單挑還是群毆,一個個嚇得屁都沒放就滾回去了,也不說老子當年是幹什麼的,不讓他們知道知道厲害,他們就不知道流氓也得論資排輩。」
「小謝你想我沒想,想我沒想?靠,你丫說句好聽的能死啊。」
……
……
謝一知道自己只要簡單地設定一下,就能像以前一樣,把王樹民給屏蔽出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捨得……嗯,不捨得。王樹民一天三頓定時定點的電話好像那麼一劑暖心的藥,謝一覺得自己真就上癮了。
到該吃飯的時間,就是真的忙得沒空吃東西,聽見那個人的聲音,就覺得空得有些抽痛的胃好像就真的不那麼難受了。到該休息的時間,看見他一條催著自己回家睡覺的短信,彷彿精神一振似的。
真的和吸毒者不多,可是……戒不了。
小謝呀,怎麼樣,有那麼一點想我了吧?
還不想?你個小沒良心的。咱倆誰跟誰呀,說實話唄?
想不想,想不想想不想?切,算了,你不想我我想你就行了,你想死你!做鬼也纏著你!
黃華看著王樹民一到固定的時間就心神不寧的臭德行,忍不住打趣他:「我說王營長,你那高地還沒拿下呀?敵人也太頑固了,火力不夠呀?」
王樹民把手舉過頭頂:「同志們相信組織,勝利的就在前方,看啊,那就是燈塔,那就是曙光!」
王樹民從小就是條光棍,人雖然有點不著四六,但是辦事真不打馬虎眼,一個唾沫一個坑,說到從來做到。
不過他真帶著黃華和李愛軍兩口子去上海踩點還真準備把分店開過來的時候,謝一還真讓他給嚇著了。
王樹民想起謝一當時拉開門,那目瞪口呆的模樣就覺得這輩子沒白活,一時沒把持住,當著後邊兩位的面,一把撈過謝一的脖子,結結實實地就親了一口……後果……當然是,嗯,不提也罷。
他一天比一天努力,一天比一天在消瘦,臉上的輪廓更分明了,謝一突然想起那些大半發來催他休息的短信,原來很遠很遠的那一頭,那個人也沒有休息。
也許有些人,出身、智力、能力都可能平平常常,沒有任何特異之處,但是真的,他們比任何人都更加努力地活著,一輩子,每一天都過得像拼了命一樣,所以活得也比別人漂亮。
秋天的時候,黃華李愛軍二人組,加上王樹民一個白熾燈泡回去策劃這個第一個跨城市開的連鎖店,摩拳擦掌。
這時候,王樹民接到了賈桂芳打的一個電話。
照常的噓寒問暖,問到最後,老太太語氣卻有點奇怪,有那麼點欲言又止的意思,王樹民聽出來了,就問:「媽,怎麼啦?」
賈桂芳一開始推著說沒事,後來被王樹民逼出來了,就說出來了:「小民啊,媽告訴你一件事,你可別忘心裡去,真別忘心裡去,聽見沒?」
王樹民讓他媽這事兒似的語氣給嚇著了,第一反應就是老爹老娘出什麼事了?不對呀,這說話聽著挺正常的?難道是小謝出什麼事了?咳……那更不對呀,剛才打電話騷擾他的時候還把對方弄煩了炸了一次毛呢。
「到底怎麼了?」
「就是老曾家那姑娘,曾仙。」賈桂芳頓了頓,「說話就訂婚了,說明年那期房下來,就結婚。」
王樹民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曾仙,就是那個鵝蛋臉兒、梳馬尾的姑娘,是那個那年送他到火車站,信誓旦旦地說要等他的姑娘。
他想那麼多人說過要等他,青少年時候的女朋友,在軍隊的時候偷偷摸摸認識的姑娘,相親對象,做了生意小成以後被他婉拒的女人們……可是她們都只是說說,沒有一個真的等他,只有那個人,只有小謝,他從來沒說過一個字,可是卻在原地站了那麼多年。
賈桂芳聽不見他的回音,有點急了,「喂」了好幾聲:「小民啊,沒事,你那邊不是挺好的麼,有喜歡的姑娘了,只要清白人家的,人好對你好就行了,真有別瞞著,帶回來給媽看看,媽還能不答應麼?咱怕誰啊,事業有成,人長得又拿得出手……」
王樹民一陣乾咳,老太太還真以為他失戀了:「媽,你這沒事瞎激動啥?我那年從家裡出來的時候就跟她說斷了,她當時沒說什麼,後來打了幾次電話,沒什麼好說的,也就徹底斷了聯繫了,什麼年頭了,您還真指望出個王寶釧給誰守個十八年呀?咱不能壞人家前程啊。」
賈桂芳又嘮嘮叨叨地說了什麼,確定他是真沒往心裡去,就開始教育他立業以後成家的重要性,王樹民「嗯嗯啊啊」,終於熬過了這通電話。
他覺得……這該準備的事情也準備好了,差不多是該把話說開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