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璣的第一反應是:「胖丫頭,出去,通知樓下外勤。」
平倩如樸實地回答:「肖主任通知過了,您放心。」
宣璣:「……」
還有不到十五分鐘,萬一肖征跟他的廢物外勤們沒抓住施咒人,這裡就是直面大魔頭的第一線,相當於是守著一顆炸/彈。
宣璣說這話的重點是「出去」,為了防止「你快走」「不,我不能丟下你」之類的狗血對話發生,特意給她安排個任務做借口,為的是讓她臨陣脫逃時良心安一點。
但凡她機靈一點,就應該知道這會該就坡下驢、趕緊逃走。
可這胖丫頭一點也不開竅,還安慰他說:「畢大姐參加工作快三十年了,還是安全部的外勤退居二線的,她經驗豐富,肯定會沒事的!穩住,我們能贏。」
穩你個頭!當代青年算是讓遊戲毀了!
「我是讓你出去,」宣璣顧不上迂迴了,「沒什麼用就別在我這礙手礙腳!」
「宣……」
「閉嘴,滾蛋!」
窗外濃得發白的霧湧進破口的窗戶,碎玻璃簌簌發抖,「撲稜稜」地響著,大概掩蓋了平倩如離開時的腳步聲。
外面的胖姑娘果然沒了聲音。
周圍一下安靜極了,盛靈淵忽然問:「你是清平司的?」
「清平司七百多年前就沒了。」宣璣心裡一動,反問,「你知道清平司?」
盛靈淵「啊」了一聲,神色忽然有些恍惚,他的目光從迷離的霧氣中發散出去,像是在追憶渺茫的過去:「那豈不是有千年了……依稀有些印象。你是自小被人養大的吧,否則這樣的先天靈物,為何會為凡人賣命?」
「什麼先天後天,早沒落了,」宣璣語焉不詳地回了一句,似乎是默認了「被人養大」的說法,隨後又反問,「你……一會說『凡人』,一會又說『你們妖族』,所以你是……」
他說到這,話音斷了一下,筋疲力盡地低喘了幾口氣,這才勉強續上自己的話音:「你是什麼?神仙嗎?」
「世上哪有神?神明不過人的寄托而已。」盛靈淵頓了頓,過了好一會,他輕聲說,「我麼?我大概是人的妄念吧……呵,太久了,不記得了。」
宣璣沒什麼力氣了,聲音壓得很低,囈語似的,盛靈淵說話本來就不溫不火,兩人在「子夜之交」前最後一點時間聊起來,反而顯得格外心平氣和。
相比起來,肖征那邊要驚心動魄多了。
那幾個非法闖入赤淵大峽谷的直播「驢友」,此時正在前往一處安置點的路上,畢春生和當地分局的小李負責照顧他們。
司機開車很穩,小李在副駕駛上昏昏欲睡,接到電話的時候眼還沒睜開。
傷員們都在後車廂裡睡著了,畢春生大姐在他們旁邊安靜地打著毛線,小李用力在自己臉上揉搓了一把,睡眼朦朧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喂,張隊,我快他們送到安置點了,馬上就……」
電話裡的同事打斷他:「小李,安靜聽我說。」
小李才聽了兩句,整個人激靈一下,這時,一道對向來的車與他們擦肩而過,車燈掃了過來,年輕的外勤實習生端著電話,僵硬地瞄了一眼後視鏡。
他在慘白的車燈裡對上了一雙眼睛——後車廂裡的小鬍子領隊不知什麼時候醒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朝他看過來,而旁邊的畢春生還毫無察覺地數著毛線上的編織扣。
小李的冷汗下來了。
電話裡的同事壓低了聲音:「往前開,不要露出馬腳,安置點我已經通知到了,咱們的人就埋伏在門口,別慌,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小李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試圖裝作若無其事:「啊……好的,知道了張隊。」
可他的聲音實在太緊繃了,說到最後,竟破了音。
糟了。
這時,畢春生抬起頭,一臉疑惑地朝他看過來:「小李感冒了?」
小李才剛工作,頭一次出任務,就被迫跟窮凶極惡的嫌疑人共處一車,小腿肚子已經開始轉筋,朝畢春生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哎喲,大姐說什麼來著?一上車就讓你關車窗、關車窗,不聽!吹著了不是?不聽老人言,吃虧不要錢!」畢春生數落他,「一會兒送完這幾個人,你趕緊回去休息吧——還有多遠哪?」
小李一愣,偷偷去看畢春生,見她不動聲色地撩起眼皮,與他交換了一個眼色。
她看出不對勁了!
「啊,馬上!」小李清了清嗓子,同時也說給電話裡的張隊聽,「還有一個路口,我已經能看見那個樓了。」
畢春生臉上看不出一點端倪,一邊收毛線,一邊推醒那幾個「驢友」:「都醒醒,快到了啊。」
說著,她像個操心的老媽媽似的,從兜裡摸出一盒濕紙巾,分給那幾個人:「擦把臉,醒醒盹,別吹風感冒。」
十點五十二分,車子緩緩開過路口,駛進了安置點,小李望眼欲穿地看著門口守在那的幾個便衣外勤,手心的汗讓他幾乎捏不住手機。
「下車慢點,」畢春生第一個站起來,先抓住了斷腿的女主播,把行動最不方便地推了出去,「讓受傷比較重的先走,小李,搭把手,扶人家一把。」
小李渾身的肌肉繃到了極致,緊緊地咬著自己的牙關,接過那女主播,像搶人一樣把她拉了出來。
「哎,」斷腿的女主播被他拽了個趔趄,「你輕點!幹什麼呀!」
「輕點,」畢春生的目光意味深長地從花鏡後面射出來,對小李說,「不慌。」
接著,她又忙忙碌碌地把其他幾個人扶下車,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一直擋著那小鬍子。
小李餘光瞥見,接待安置點的便衣們開始朝這邊靠近。
畢春生將最後一個人推下車,這才好像剛發現那小鬍子:「哎,這怎麼還一位,快下來吧。」
一邊說,她一邊要跳下車來,似乎是要給小鬍子讓地方。
外勤們已經動了——
電光石火間,那小鬍子突然感覺到了什麼,面露凶光,在畢春生往下跳的瞬間,他抓住了她的後脖頸子,活活將瘦小的中年女人提了起來,拖上車,死死扣住她的脖子。
「別過來!」
「不許動!」
畢春生的花鏡被撞飛了,被迫墊腳仰頭。小鬍子面露猙獰,裸/露的脖子、臉上開始浮現大片的祭文,他把畢春生整個人拎起來,擋住了自己的頭頸要害,只露出一隻瘋狂的眼睛。
十點五十六分,雙方僵持住了。
「我掐死她……掐死她!你們試……試試!」小鬍子拖著畢春生,開始往車裡縮去,畢春生艱難地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那小鬍子猛地一掰她的脖子,卡住了她的氣管。畢春生的臉陡然憋紅了,離地的雙腳劇烈地掙動,那小鬍子陰慘慘地說,「我知道你的特能是什麼,閉、嘴。」
「狙擊手呢?」
「不行,找不到角度,人質把他擋住了!」
小李急道:「那不是有自動閃避普通人的『秘銀子彈』嗎?」
「那個後勤的女同志不是普通人,秘銀子彈分不清他倆!」
十點五十六分五十九秒……五十七。
秒針每往前蹭一秒,都像在催命。
五十七分十秒、五十七分二十秒——
「肖主任,現場負責人請示您,是否……」
「什麼?」
「是否……呃……是否……」
是否決定犧牲一個退居二線的普通職工,打斷這場喪心病狂的陰沉祭。
此時,異控局總部大樓燈火通明,總部會議室,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總調度肖征身上,各地分局負責人都在等他的命令。
都想讓他顧全大局,但也都會兔死狐悲。
十點五十八分五十秒——
「肖主任,還有一分鐘!」
肖征終於避無可避:「你們……」
就在這時,畢春生掙扎的雙手突然勾起兩根手指,沖在場外勤打了個隱晦的手勢。
「等等!畢大姐打暗號說目標已經中招。」
五十九分二十秒,原本驚恐地躲在外勤身後的女主播突然晃了兩下,隨後一頭栽倒在地,很快,其他幾個「驢友」也跟她一樣,接二連三地倒下,人事不省。
小李睜大了眼睛——畢春生遞給他們的那包濕紙巾!
三十秒,小鬍子也明顯踉蹌了一下,就在這時,看似毫無回手之力的畢春生猛地把自己蜷縮起來,狠狠地往後一撞。
小鬍子痛苦地悶哼一聲,一把抓住畢春生的頭髮,兩人在狹小的空間裡扭打起來。
四十五秒,畢春生嘶啞地大喝一聲:「你沒力氣了!」
隨著她的話音,小鬍子的手下意識地一鬆,隨後他嘶吼一聲,五官已經扭曲得不像人,掙命一般地扼住了畢春生的喉嚨。
十、九、八……
來不及了!
就在這時,那貨車突然啟動,只見一個不知什麼時候繞到車頭的外勤猛地拽住一個車輪,雙手變成了一對熊掌,他「嗷」一嗓子,幾頓重的中巴車被他一手拽著,劇烈地抖動了一下。
本來就是強弩之末的小鬍子驟然失去平衡。
五、四……
最後關頭,小鬍子一把撐住車門,垂死掙扎。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將畢春生舉了起來!
二……
就在這時,一根毛衣針憑空飛起,狠狠地扎進了小鬍子的脈門,小鬍子慘叫起來。
一!
畢春生落在地上,順勢滾開,咳得喘不上氣來——小鬍子眉心鑲著一顆閃著銀光的子彈。
子時到了!
那銀色子彈炸開,小鬍子整個身體被灼眼的銀光吞沒。
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直到一個聲音打破了異控局總部的死寂。
「肖主任,那孩子活著,生命體征穩定,準備送進低溫室手術。」
肖征整個人都晃了一下。
趕上了!
現場,小李「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他的特能一直很雞肋,只能隔空移動一些很小的物件,雖說是外勤,卻只能湊合著在地方幹點輔助工作。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成功攻擊別人,整個人已經脫了力。
畢春生那一口氣還沒倒過來,伏在地上說不出話來,遠遠地衝他比了個拇指。
與此同時,赤淵醫院裡,對時間已經沒有概念的宣璣感覺到自己的鎖鏈輕輕一動。
子夜之交到了嗎?現在是什麼情況?
這時,他聽見門外突然傳來一嗓子:「宣主任!我們成功擊斃施咒者了!」
宣璣一個踉蹌:「你怎麼還沒走!不是說別在這礙手礙腳了嗎?」
平倩如茫然地說:「可你在這,讓我去哪啊宣主任?連老羅都在樓底下待命呢……」
宣璣:「你……」
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突然閃過,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但他沒能抓住——因為下一刻,他聽見了一聲輕笑。
宣璣大腦來不及反應,人已經本能地往牆角退去。
白霧與鎖鏈中,那魔頭盛靈淵身上染血的白袍瞬間爬滿了祭文,密密麻麻的祭文讓他看起來就像身披玄衣。
捆在他身上的鐵索難以自抑地顫抖起來。
平倩如正好掙扎著探頭進來,一眼看見這一幕,嚇跪了:「等等!他怎麼還在!獻祭……獻祭不是失敗了嗎?!」
盛靈淵低低地笑了起來,接著,困在他身上鎖鏈倏地崩開,一剎那間,強大的能量從他身上爆開,霧氣中凝結的細小冰凌都結成了刀子,凌厲地撞向四面八方。
醫院大樓裡玻璃盡碎,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從空中升起,捲走了所有若隱若現的星辰,濃雲罩頂,電閃雷鳴。
目力所及之處,所有路燈彷彿被狂風捲過的蠟燭,大片大片的沉寂下去,大峽谷裡蟄伏的飛鳥忍無可忍,成群地朝空中瘋狂逃竄,宣璣嘴角浸出了細細的血痕,後背抵在牆角,他再也無力支撐,跪在了地上。
然而預想中的萬箭穿心卻並沒有到來。
一隻手勾住了他的後背,他被籠進了一條漆黑的廣袖中,那些冰凝成的箭與他擦肩而過,留下了讓人戰慄的殺機。
接著,一股離奇的香味驚醒了他快要凍裂的嗅覺——與此情此景完全脫節的,那味道聞起來竟然潔淨、溫暖又華貴。
讓人聯想起雪夜裡,溫暖如春的宮殿。
「我還真是……」盛靈淵一拂袖,甩開手上的冰,輕拿輕放地護住了這個恐怕還沒成年的小妖,歎了口氣,他說,「高看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