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璣聽完,覺得有點耳熟,隨即反應過來,這帖子他在飛機上翻到過,才剛掃了一眼,替樓主接收了一大堆「神經病」和「網托兒」的罵,還沒來得及刷出後續,就找不著了。
平倩如天生一把細聲細氣的嗓子,生怕他聽不見,一邊努力地頂著難以忍受的陰冷氣息往前蹭,一邊大概把帖子念了一遍。
然後她又說:「後來樓主回了一次,但剛放上去就被刪掉了。大概內容是說她自己是個失敗的媽,會趁孩子上學偷翻他的東西,這段時間,她兒子的日記本上一直有幾個奇怪的符號,一開始只是圓珠筆塗鴉,她看見了也沒往心裡去,可是最近,那些符號越來越密集,昨天居然是沾著血畫的,畫了滿本,看得人心驚膽戰。小孩的行為舉止也越來越奇怪,她還拍了那些圖片的照片……我……嘶……」
平倩如嘗出了血腥味,同時鼻子底下癢癢的,她伸手一摸,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了兩行鼻血,冰冷的潮氣刮破了她口鼻的粘膜,她實在是走不動了,用力一推,筆記本電腦順著光滑的地板滑到了門口,正好停在那,屏幕衝著屋裡。
還沒等宣璣回頭看清,盛靈淵已經先一步出了聲。
他輕輕地,歎息似的「念出」了祭文,然後感歎了一聲:「啊,這倒有趣。」
「什麼?」平倩如沒聽懂他在說什麼,可是耳根一掠過這個聲音,她就像遭遇了天敵的小動物,本能地戰慄起來,「他、他他他這是出聲了嗎?是聊天呢還是咒我呢?」
「告訴老肖,」宣璣生硬地撬開自己的牙關,「魔頭說那上面寫的是『救命』。」
肖征聽了這個轉述,先是愣了幾秒,隨即猛地反應過來宣璣是什麼意思,汗毛豎起一片:「找到這個男孩,讓當地分局立刻把人帶回來,不管用什麼方法!快!」
獻祭「活牲」的過程,肯定不是拎著把菜刀到處砍人這麼簡單。日常生活裡,「死於非命」肯定不是大概率事件,但如果擴大到全國範圍,「非正常死亡人數」仍然是個十分可觀的數字。
身為「活牲」,不可能這麼「普通」,他們的死法一定會更複雜、更殘酷,這就提高了操作難度。
而幕後兇手也不可能守著一個地方作案,因為這畢竟不是個小數字,短時間內,同一個地區意外失蹤死亡人數激增,一定會引起當地各種安全部門的注意。
姑且假如「千人」活祭不是概數,就簡單按「一千個人」計算,要在一個月相週期內獻祭這些人,平均一天要殺三十多人,屠宰場都未必有這個效率。
何況還得殺出花樣來。
那這是怎麼做到的呢?
要麼,幕後兇手是個財力和人手都十分充足的龐大組織——這種可能性很小,就像宣璣說的,有錢、有本事、有社會地位的人,解決問題的方法會有很多,誰會吃飽了撐的搞這種破事?
要麼……就是被獻祭的「活牲」看起來並沒有死,也並沒有失蹤,仍然毫無異常地生活在人堆裡。
「檔案科!」肖征咆哮起來,「把重點放在和『寄生』有關的案子上!」
醫院的家屬休息室外,平倩如一邊擦鼻血,一邊甕聲甕氣地問:「宣主任,『救命』到底是什麼意思?肖主任明白什麼了?」
「寫『祭文』的……」宣璣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一輩子沒這麼長話短說過,「是『祭品』。」
如果這個男孩不是某些能徒手默寫古邪術祭文的千年老鬼,那麼他為什麼能畫出這種符號?
只有他已經成了「祭品」。
求救說明他知道自己的處境,可是詭異的是,他一邊在自己的筆記本上畫下觸目驚心的求救信息,一邊又每天過著按部就班的日子,甚至「改邪歸正」,從問題少年變成了一個好孩子。
那麼問題來了,這個「好孩子」是誰……或者說,是個什麼?
九點三十五,異控局終於鎖定了發帖人的身份和位置,那是個念初二的男孩,單親家庭,和控制欲很高的母親一起生活,此時應該在家。
總部立刻通知當地分局,外勤們傾巢而動。
「肖主任,我們從檔案庫裡調閱了所有和『寄生』有關的案卷,具有寄生能力的危險物種一共十三種,大部分是變異植物,但這些植物通常不具有思考能力,寄生後很快會吸乾宿主,宿主死亡再尋找下一個目標。唯一一種符合您描述的寄生生物,是一種蝴蝶……」
「我查到了!」平倩如不知道從哪又摸出一台平板,一邊哆嗦,一邊展示了她強大的搜索能力,很快把總局的檔案庫翻了個底朝天,「是一種蝴蝶,學名叫『鏡花水月蝶』,上面說,它的幼蟲只有芝麻大小,如果被人誤食,就會進入人身體,二十四小時內發育成熟,再通過一種特殊的分泌物,控制人的神經系統。」
「此時,如果對被感染者的大腦進行fmri掃瞄,會發現其杏仁核【注】活動明顯增強,其他證據也表明,被感染者的大腦仍有自己的意識,但產生的神經衝動已經無法傳導到相關效應器官。鏡花水月蝶並沒有自己的智能,但它具有高度模仿能力,善於以被感染者周圍其他人做模板,在被感染者腦死亡後,蝴蝶完全代替被感染者的大腦,並能以這一身份長時間存活、繁殖,甚至幾十年不被周圍人覺察——那……這不就是相當於是說,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被別的東西控制了?」
宣璣沒吭聲,這會他維持那幾根鎖鏈已經需要竭盡全力了。
祭文將成,只差一位,施咒者只需要在人群裡隨機播撒煉製過的蝴蝶幼蟲——這件事裡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已經被獻祭的九百九十九個人。
他們被蝴蝶寄生,本人的意識痛苦地被迫旁觀,而比這種無能為力的慢性死亡更讓人絕望的,是周圍甚至沒有人察覺到。
人們每天做著和昨天一樣的事,重複著昨天說過的話,融化在學校、公司、社會裡,那些朝夕相處的朋友透過皮囊軀殼,毫不走心地跟一隻心懷不軌的蝴蝶聊幾句口水話,來了又走。
原來一個人能消失得這樣不痛不癢,那麼所謂人有「靈魂」,豈不是個莫大的笑話嗎?
一千個活祭裡,只有一個母親感覺到了異狀——而她還是個對兒子充滿控制欲的變態!
十點——
十幾輛低調的黑色越野車神不知鬼不覺地包圍了一座普通的居民樓,訓練有素的外勤們魚貫而出,兵分幾路上樓。
焦慮的母親正病急亂投醫地在網上搜一些所謂「大師」的聯繫方式,購物車裡堆滿了帶有「開光」「辟邪」字眼的東西。她那讓她毛骨悚然的兒子正在自己的臥室裡,門沒有關嚴,從客廳裡可以看見他的背影——他正塞著耳機,一邊玩手機一邊寫作業,和「正常」的少年沒什麼不同。
可她就是有那種無法描述的感覺。
這時,門鈴響了,她手一哆嗦,回過神來:「誰啊?」
「看一下您家水表,昨天物業通知過了。」
「哦……來了,沒看見通知啊,又讓誰家熊孩子給撕了。」女人嘀咕了一聲,起身開門,被門口一水穿黑制服的外勤嚇傻了,她下意識地要把門甩上,一個外勤眼疾手快地別住門框,衝她做了個「噓」的手勢,女人驚恐地摀住了喉嚨,發現自己出不了聲音了。
外勤們貓似的鑽進屋裡,腳下悄無聲息,然而屋裡戴耳機的「男孩」卻彷彿背後生耳,他頭也不回,跳起來就跑。
「目標要跳窗!」
女人張大嘴,發出無聲的尖叫——這是八樓!
電光石火間,「男孩」已經從窗口一躍而下,背後有什麼東西一閃——彷彿一對巨大的蝴蝶翅膀,朝夜空飛去。
下一刻,一道旋風突然無中生有地掃過來,當頭罩住這隻大「蝴蝶」,緊接著,樓頂埋伏的三個外勤一躍而下,從空中拉出一張大網,嚴嚴實實地把他兜在中間!
十點一刻——
「報告,我們已經控制住目標!經檢查,確認是鏡花水月蝶感染者,請總局指示下一步行動!」
「肖主任,查到總局檔案庫的記錄了,咱們庫裡好像曾經丟過一罐鏡花水月蝶卵,一直也沒找著。」
「檔案庫相關人員全給我隔離,這事過了挨個審查!這種危險物品丟了為什麼不上報!」肖征冷冷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勉強壓住火氣,「接現場善後科。」
「領導!肖主任聯繫,問你知不知道鏡花水月蝶的破解辦法?」
「鏡花水月蝶,你們在說『人面蝶』嗎?」盛靈淵學著平倩如的語氣,把這個詞用普通話重複了一遍,隨即又彷彿幸災樂禍地微笑起來,「這可不好了,人面蝶可不好辦。」
宣璣:「低溫手術。」
「用你廢話!」肖征沉聲說,「低溫手術首先要讓蝴蝶失去活性,否則這鬼東西一旦感覺到有外力侵入,會跟宿主玉石俱焚,這過程至少得二十四小時,我去哪給你偷二十四小時?」
「不過倒也不是沒辦法,」這時,盛靈淵開了口,彷彿因為祭文將成,他的眼角和唇縫裡竟浮起了一點淺淺的血色來,「最後一個祭品須死於子夜之交,倘若死錯了時辰,施咒人可就麻煩了。祭品既然已經落到你們手裡,提前解決就是,你們救人不得,殺人還不會麼?」
肖征:「他說什麼?」
「四十八個小時也有,」宣璣撩起眼皮,漂亮的鳳眼被水汽浸得霧濛濛的,瞳孔裡卻彷彿仍有火光,「魔頭說,只要你在『子夜之交』前抓到施咒人。」
「肖主任!被蝴蝶寄生的男孩開始畫祭文的時間是十六天之前,前推一天應該就是感染時間,那天他在網吧裡黑白顛倒的混了一天,我們拿到了網吧的監控記錄,發現了這個人!」
「拿來我看!」
只見視頻模糊的截圖上,拍下了一個叼著煙的小鬍子。
「肖主任,這是剛剛從赤淵大峽谷裡營救出來的『驢友』,就是那個領隊。」
平倩如一把摀住嘴:「畢大姐!畢大姐跟他們在一起呢!」
盛靈淵偏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濃霧,忽然說:「還有一刻。」
宣璣一激靈——
等等,子夜之交是夜裡十二點這個概念,是受近代西洋曆法影響,古代子時是從十一點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