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主任是個風風火火的急性子,回去以後沒多久,就打了電話過來,約了跟老局長見面的時間。
正好宣璣一直被外勤「借調」,差不多也該回善後科上班了。
「老局長是『力量系』。過去的門派種族體系都被你弄崩了,血緣越來越稀薄以後,特能覺醒也就越來越隨便了,現在都是根據主導異能屬性劃分的。」
宣璣一邊說著,一邊在熱油鍋外面摸了一把,感覺溫度差不多了,就把雞蛋直接打了下去。
生雞蛋落進滾油,蛋白迅速膨脹,水份把熱油激得像呲花一樣,四處飛濺,油點濺到他手上,他反正也不怕燙,不怎麼在意地抹了,紅點都沒落下一個。左邊快手調好了醬,右邊又把快速過油的雞蛋撈出來,途中,還捎帶手地把火腿和菜丁倒進了米油翻滾的粥鍋裡。
兩隻手各幹各的,左右互不耽誤,格外從容不迫。
「一般握力比普通人高兩個數量級……就是百倍以上,同時又沒有其他明顯特能的,都會被歸入『力量系』,」宣用筷子尖戳了戳蒸籠裡的小點心,繼續說,「但其實挺雞肋的,現在都有機器,江湖騙子都不時興表演胸口碎大石了。近三十年,除了老局長,力量系的在局裡很少能出頭,他太拼了——普通人六十退休……就是告老,特能不一定,看身體機能——他九十多歲的時候,外勤遇到重大事故,還親自主持,光我撞見的就有兩三次。」
盛靈淵透過煙熏火燎的廚房看他表演,有點想笑,笑容沒浮起來,又暗暗歎了口氣——宣璣好像打定了主意,要一雪糊鍋的前恥,天天能自己在廚房折騰出一台雜技。
而他折騰的還不單單是廚房。
第一天,宣璣藉著擦地板,把本來就不髒亂的家大掃除了一遍,清理出兩大箱舊物,書、光盤、磁帶、遊戲機若干。
不等盛靈淵弄清楚這些東西都是幹什麼用的,第二天,他又折騰出了一堆過時的數碼產品,說是要挨個保養修護,轉賣二手,並且有意無意地「抱怨」,說過去大價錢買的寶貝就是寶貝,能傳世,現在花大價錢買回來的玩意別說傳世,過年就過時,更新比喘氣還快……抱怨完,就順勢給盛靈淵顯擺了一遍他收藏在赤淵祭壇的「寶貝」。
第三天,家裡收到一份快遞——宣璣嫌客廳的白牆太單調,網購了個一面牆那麼大的世界地圖板,把自己去過的地方都用彩色圖釘打了記號,還釘了照片。
盛靈淵還沒完全明白「照片」是怎麼拍的,但他明白了宣璣的意思。
宣璣知道他會留意周圍所有的東西,於是想「不動聲色」地向他展覽,自己瀟灑四方、會吃會玩,過得好著呢,不是「死灰復燃三十多次,在人間落個腳都得租房」的落湯雞。
可惜,一展覽起來,鳥雀的天性就收不住,露得用力過猛,反而顯得刻意。
「力大無窮,」盛靈淵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祖上應該是走獸吧。」
「你怎麼能一眼看出別人血統的?」宣璣奇怪地問,以前他是失憶,現在封印碎盡,記憶回籠,他還是沒能具備這項技能,雖然也仔細研究過千妖圖鑒,但混血混了三千年,祖上那點特徵早該模糊了,古卷上的記載完全沒法參考。
「我就……」
這一轉身,宣璣才發現盛靈淵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後,自己差點撞進他懷裡。
宣璣連忙把醬碗抬起來:「你進廚房幹什麼?這裡亂七八糟的。」
「味道。」盛靈淵從他手裡接過盛醬汁的小碗。
「什麼……那個燙,你放下,我來。」
「血的味道不一樣,我感覺得出,魔通六欲,」盛靈淵避開他,又端起那碟「呲呲」作響的炸蛋,目光從眼角滑出來,輕輕地掃過宣璣,「欲求的味道也不一樣。」
宣璣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汗毛一炸——等等,那就是說……
這還有沒有點**了!
盛靈淵低笑一聲,端著盤碗飄然而去
宣璣先是跟鍋裡的粥一起沸騰了半天,把「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默念了十遍,隨後回過味來:「我信你的邪!」
這老鬼失味多少年了,味道個頭!
分明是又在調戲他。
盛靈淵把盤碟放下,就感覺身後一團火似的熱源逼近,剛一回頭,宣璣就伸手撐住餐桌邊,把他困在其中:「那陛下,我是什麼味的?」
當代各種洗滌劑裡的香精存在感太高,早就把身體的氣息蓋過去了,他忽地湊近,兩個人身上相同的洗髮水和洗衣液的味道立刻纏繞在一起,被宣璣一句話點出來,越發顯得難捨難分。
宣璣臉上的血色還沒褪下去,目光順著洗髮水的味道攀附而上,落在盛靈淵的頭髮上,像餓了一宿的人盯住了早飯:「既然這麼明察秋毫,您讓我伺候洗頭髮的時候,是考驗我定力嗎?」
盛靈淵:「……」
「當心。」宣璣把一碗粥放在他旁邊,彬彬有禮地後退一步,「謙虛」地說,「今天睡過頭了,隨便做一點,比不上度陵宮的膳房,委屈陛下了。」
說完,他打了個指響,幾枚硬幣穩穩當當地托著灶台上高高疊起的小蒸籠上了桌,每個蒸籠都只有巴掌大,裡面放一對小點心,有甜有鹹,擺佈了一桌,宣璣拿出手機,拍了張帶濾鏡的生活照,風光得意地發了朋友圈,坐等別人問他為啥做倆人的早飯。
可惜沒能如願。
同事們都知道他家有劍靈,圈外的普通朋友則要麼問他是不是發財了,要麼問他是不是去廚師學校進修了,還有人酸溜溜地表示公務員雖然賺不到一壺醋錢,但勝在穩定清閒,還有時間自己做早飯,真是沒出息得讓人羨慕。
每天為生計奔波,大家都很實際,秀得太隱晦,沒人領會精神。
這時,總調度辦公室電話打了進來,肖征說:「有一起緊急事故,風神一已經出發了,你帶幾個善後科的人處理一下,跟失蹤的玉婆婆有關,航線在申請,你先過去,再回局裡見老局長。」
「咱們目的地叫『清平鎮』,當地常住人口大概一萬多,」善後科的專機上,平倩如說,「是玉婆婆老宅所在地,名字也是她改的——活得長嘛——當地人都以為她是一個家族,而且每一代人都長得一模一樣,把她當活神仙供著,她還有自己的祠堂,算是當地一個景點,據說挺靈驗的。」
正隨口給研究生講古的盛靈淵聽了這麼一句,抬頭看過來。
他在位期間,除了財神、門神等舊俗外,嚴禁百姓供奉神像,特別是生祠,一經發現,以謀反論處。
「這個玉婆婆什麼來歷?」
「據說在最後一任清平司裡待過,」宣璣回憶片刻,「我要是沒記錯,取消清平司大概是七百年前的事。那時候的『特能』的出生率已經很低了,正趕上赤淵平靜了很久,異常能量事件很少……或者就算發生了,中央也不知道,當年咨詢不發達嘛。後來帝都的清平司就變成個閒差,養了一幫尸位素餐的貴族子弟,真妖……真特能很少,那些特能平時就放個通心草在衙門值班,自己出門逍遙,幾年也不見個人影,一邊白拿工資,一邊在民間當『大師』,所以有一次政治鬥爭引發了吏治改革,把這個干吃餉不幹活的部門裁撤了……小楊,別記了,這不是考研考點,瞎寫扣分。」
楊潮衝他傻笑:「主任,雖然複習挺累的,但我心裡突然充滿了樂觀,有種這次肯定能考上的預感。」
楊潮不知道是個什麼體質,特別容易被外來情緒影響,宣璣記得古代的羊也沒這種毛病,不知道他祖上混了什麼血,但……
他看了盛靈淵一眼,不知道那句「複習挺累的」,到底是楊潮自己的感覺,還是也是被影響的。
「那這樣說來,她怎麼也七百多歲了,」這時,盛靈淵似有意似無意地岔開話題,「我聽說除了她以外,同儕都已經作古,所以此人除了知法犯法,讓人供奉她的生詞之外,特別在什麼地方?」
宣璣搖搖頭。
赤淵熄滅以後,靈氣與魔氣都十分稀薄,如果是個大妖,七百年來,他應該會有感覺。
「那個木偶當時不是建議玉婆婆回老宅麼?附近的分局同事突襲搜查了她老宅所在的清平鎮,沒堵到人,但是發現祠堂裡的女神像沒了。」平倩如把筆記本屏幕轉過來,「這是風神一的同事發回來的照片。」
祠堂維護得很好,看得出來應該是定時修繕的,比不少國家保護的古跡都光鮮……太光鮮了,隱約冒著一層妖異的詭氣。案前還有沒來得及打掃的香燭,看來香火頗為旺盛,上面供奉的神像卻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石托。
羅翠翠探頭問:「老大,這是傳說中的信仰之力能讓人長壽嗎?」
「不能!」不等宣璣回話,電腦裡就傳來個大嗓門——平倩如的電腦連著在線語音電話,先趕到的王澤說:「那現在你們到處傳的表情包本人還不得壽與天齊?要我看,這老婆子不定使了什麼禁術。」
「等等,」宣璣感覺王澤的背景音很嘈雜,那錦鯉好像在一個人很多的地方,旁邊各種七嘴八舌,「怎麼這麼吵?我說老王,你們不會又忘了疏散群眾,才讓我們過去擦屁股的吧?」
「你聽見了?你也能聽見是不是!」王澤激動地直嚷,沖旁邊的小弟喊,「我說什麼來著!」
宣璣:「嗯?」
「我也想疏啊!」王澤欲哭無淚,「可這幫『群眾』請不動啊!我說宣主任,你們能快點飛嗎,我們水系陽氣不足,真的很怕這種場面啊,急需能辟邪鎮宅的。」
宣璣:「什麼情況?」
「見鬼了!」
王澤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就幾乎擦著他耳根過去,像突然鑽進人耳廓裡的蚊子,聽不清內容,只有「嗡」一聲,他渾身雞皮疙瘩爆炸,一蹦三尺高:「哪呢?哪呢!」
「能量檢測儀沒反應,」旁邊張昭困惑地說,「老大,不會就是蚊子吧。」
「扯淡!」清平鎮比永安還靠北,這會氣溫早就降到冰點以下,河裡的冰上已經能站人了,王澤裹著個烏龜殼似的羽絨服,「老子都快凍死了,什麼蚊子還能跟轟炸機似的!」
整個祠堂區域都被隔離了,風神一帶著一幫當地外勤,像趟地雷一樣,拿著能量反應器在附近搜索。
當年建祠堂的人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把它立在一片墳地旁邊。這裡比較偏遠,火葬最近幾年才嚴格起來,前十幾年還都是棺槨一包,下葬祖墳。
正趕上十月初一,民間流行給亡者燒「寒衣」——一般是彩紙,也有糊成衣服的,跟冥幣一起燒。
鎮上來燒紙的村民一早就覺得氛圍不對,隨行的小孩一直在哭,說「人太多,害怕」。
接著,更詭異的事發生了。近些年有點條件的都會給過世的家人立一塊墓碑,碑上一般都有黑白的遺照。燒完紙,那些遺照上的人像突然變了色——黑白的衣服花紅柳綠起來,還有一張遺照上的老頭胸前多了朵大花,正是家人燒的紙衣服上糊的!
死老頭新郎官似的從石碑裡張望,黑白的臉上似乎還掛起了喜慶的微笑。
村民們當場嚇尿了幾位,屁滾尿流地跑到祠堂,這才發現,神像也不見了。
「倩如,」視頻電話裡,谷月汐的聲音傳來,「你們先在網上看一看,帖子不要緊,別有照片或者視頻流出去就行……唉,話說回來,老大,我感覺這地方的信號格外好啊。」